“荣娘是否记得三年前的宣义坊别院,那时荣娘替我点了一盏茶。
宣义坊别院?是借给陈府娘子暂住的地方,三年前的许多事情都已经模糊了,温荣的思绪一下子飘渺起来。
宣义坊别院在清幽静雅在柳叶槐下。当时她恰好带了一匣顾渚紫笋,湘妃竹栅曲水流觞,她用顾渚紫笋调制金黄茶膏,再于茶汤之上点画曼舞。她为洛阳陈知府大娘子点的是傲于秋风的千丝菊,陈家二娘子是无忧无虑的如意夏荷,晟郎呢?温荣仔细回忆。
李晟轻声道,“荣娘为我点的第一盏茶,就已经诠释了心境。那时荣娘记忆未完全恢复,也不了解我。可我却一下明白了荣娘心意。”
温荣是山中桃树下的一曲小溪,静谧清浅,不可能喜欢激烈澎湃的生活,若他执念不改,温荣会承受不住这样的人生,
温荣惊讶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李晟,“晟郎你……”
李晟道,“不论千丝菊、夏荷多美多传神,都只是荣娘那一刻的有感而发,不过是一景一情,不值得深思。唯独我的,”李晟垂首苦笑,“唯独我的茶汤之中有大意境,与情景无关,是荣娘对我印象。”
温荣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下一步棋该下在哪里,云墨黑子被温荣紧紧攥在手心。为李晟点茶时的情绪涌上了温荣心头,杯中茶汤之上有千峰深谷,有云雾缭绕。点茶之人在向吃茶人倾述,倾述她已悠然见到南山,但又有谁能于青山之中觅得清风呢?
李晟抬手抚摸温荣鬓角,“荣娘别怕,那一刻我心里其实很喜欢,悠然南山把酒桑麻,亦是我最期待的生活。也是从那时起,报仇夺帝的心思越来越淡,因为只有不断变淡,我才会有资格娶温荣为妻。”
李晟在潏河畔芍药丛旁初见温荣就已情动,那盏茶汤之后,更坚定了守护之心,只是弑母仇恨犹如噬骨之痛,他可以放弃天下,不与李奕为敌,但愧疚之情真真消散不去。在这世间,或许真不能事事顺意。
温荣干咳一声,身体里的力气似被抽空了,整个人都虚浮飘渺,“晟郎,你都知道了?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虽然李晟的言语眼神都令她安心,可温荣仍觉得不自在和别扭,前世她是李奕的妃子,若晟郎知晓是否会不开心。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李晟微微笑道,“荣娘可记得数月前在临江王府前遇见的番僧。”
温荣脸色不怎么好看,李晟亲自替温荣斟了杯热茶,又递了一碟藕丝齑粉糕与温荣,“荣娘太瘦了,丹阳她们都说我待你不好。”
凝重的气氛一下子缓和,温荣深吸了口气点点头。
李晟道,“三哥派人杀番僧,是我将人救了。荣娘不用担心,其实我知晓的并不多,番僧只言荣娘有两世记忆,能看透前世今生。还有就是言我有反心,前世我谋反得逞,并且亲手杀死王太后替我阿娘报了仇。”
李晟声音沉重起来,“可前世我是荣娘的仇人,前世我欠荣娘,欠了整个温府。这一世荣娘之所以会嫁给我,是因为荣娘的记忆未完全恢复。”
李晟握住温荣的手腕,“知晓荣娘有两世记忆时我是惊讶了,可惊讶转瞬即逝,因为从那一刻起,我就在害怕担心甚至恐惧荣娘会忽然恢复记忆,而后彻底弃我离去。我甚至有想过,若荣娘要走,我就坚决不肯,用尽一切手段都要将荣娘永远禁锢在我的身边。虽有此想法,可真的发生后,我看到荣娘的痛苦和茫然,就不忍心和不知所措了……”
温荣手一松,先才攥在手心的黑子落到地上,转而抬起纤细的手指抵住李晟微启的嘴唇,“纵是全部记起,妾身也舍不得离开。其实应该是妾身向晟郎说声对不起。”
“荣娘,你可信我?”李晟亲吻温荣指尖,“我不会谋反,也没有能力去与李奕争帝位了,我现在只有荣娘,如果连荣娘也不肯要我,我就一无所有了。”
温荣胸口酸涩,坚定地点点头,“只要是晟郎说的,我都会相信,往后我会好好陪在晟郎身边。对了,晟郎的阿娘是如何被王太后害死的?”
李晟眉心深陷,沉浸在那段痛苦的回忆中,李晟缓缓说道,“那年我还小也不懂事,阿娘生病了日日卧床不起。或许是天意吧,本该随三哥一道去弘文馆的我一时淘气跑回了溯宸宫,苦苦央求阿娘陪我玩。阿娘其实已经十分虚弱,可耐不住我纠缠,答应吃完汤药就陪我……不想阿娘才将汤药饮尽,就有内侍传王淑妃到了,我不开心要哭闹,阿娘哄我说陪我玩躲猫猫,让我先仔细藏起来,一会来找我。”
李晟双眸潮湿,温荣心里也越来越紧张。李晟垂首沉默半晌,蹙眉说道,“我一无所知只欣喜地寻了处隐蔽地方躲藏,而王淑妃一到内殿,就将所有宫婢遣出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