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景语带着葡萄住在公主府的第三天,前头有下人禀报说是宋华沐来了,让她带着葡萄过去见一面。
姚景语想了下,将正在吃东西的葡萄交到了夜一手里:“你带人在这守着她,我带清芷过去就行了。”
“娘,为什么不让我去呀?”葡萄咬了口玫瑰枣泥糕,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
姚景语轻轻捏了下她的小鼻子,笑道:“那里有坏人,你和夜一叔叔他们在这玩,娘很快就会回来。”
葡萄哦了一声,乖乖听话。
姚景语弯着唇,随清芷一起往前院走去。
其实,她是不想让葡萄见到宋华沐,他那种人,连让孙女见一面都不配!
宋华沐虽然在四年前废了腿,但容貌气势没有半分改变,许是打心眼里一直觉得自己当是宝座上那个高高在上之人,又许是因为这些年陆瑾年这个手握大权的人对他的狂热追捧,他看着姚景语的时候几乎都是鼻孔朝天的。
左右逡巡了一圈,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那个小身影,宋华沐顿时蹙眉,冷着声音:“怎么就你一人来了?你女儿呢?”
他问的话太过自然,仿佛将葡萄带来见他是姚景语理所当然该做的事情一样。
姚景语似讥似诮般弯了弯唇,然后不避不让地迎着他的视线,笑着道:“她睡着了,而且小孩子家家的也不懂事,就没带她来了。怎么?侯爷找她有事?”
姚景语的眼神带着挑衅,这挑衅太过张扬又太过放肆,宋华沐眯了眼,锐利的眼神宛如一只盯紧了猎物的豹子一样。
不愧是宋珏看中的女人,夫妻两个都是一丘之貉,同样的张狂无礼,同样的目中无人。
说来也奇怪,宋华沐明明恨不得宋珏从没来过这个世上,可听说他有了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却急于想要见上一面。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让他自己都无所适从。
偏偏宋珏是个没规矩的,他娶回来的女人也好不到哪去,明明知道他的心思,不配合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在这冷嘲热讽!
宋华沐狂傲惯了,离了宋衍的翅膀之后就再没对任何人低过头。
姚景语没有带葡萄来见她,宋华沐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开口。
“不知侯爷想见本妃有何事?”姚景语不冷不热地问道。
宋华沐有些失望地垂了眸子,心里冷哼一声——
自作多情!谁想见她了?他只是想看看那个小女孩而已。看看她长得什么样子,看看她像谁。
不过这些宋华沐当然不可能直说,既然姚景语人也来了,他便顺便冷着声音警告一句:“你若是识相,他日见到宋珏的时候便该告诉他,他就是不容于这世间的杂种。凭他那种人,也配做东华皇帝?甚至还肖想宝藏?他就只配如蝼蚁一样的活着!他若是知道分寸,就该自绝于这世间!”
宋华沐是真的恨宋珏的,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恨!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额角青筋直跳,眼睛几乎都要凸出来。
也只有在发泄愤怒的时候,那张原本保养得极好的脸才会狰狞扭曲,丑态毕露。
话音刚落,姚景语直接抄起手边一只茶盏快步走过去,将里头的茶水连带着渣滓从他头上直接浇了下去。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以至于宋华沐身边的两个侍卫直到他被弄得狼狈不已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你大胆!”两个侍卫赶忙手慌脚乱地上前替他擦拭,却被宋华沐一把推开。
他看着姚景语,眸如炙焰,恍若要将她一口吞灭在火舌里一样。
姚景语嘴角上扬,手一松,茶盏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刺耳的声音让宋华沐原本涨得通红的脸更加愤怒。
姚景语莞尔一笑,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他:“宋华沐,这世上没有人可以这样说宋珏,尤其是你!你说他是杂种,不如说将他带来这世上却不管不顾的两个人猪狗不如。”
宋华沐怒目瞪着她,带宋珏来这世上的两个人?
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宋珏又不是他的儿子!
姚景语大抵是从他蔑视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嘴角一勾,故作高深道:“其实我有个关于李妍的秘密想说给你听,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说着眼睛朝他身后两个侍卫瞟了一眼。
李妍的秘密?
宋华沐迟疑地看着她,犹豫了半晌,最终抬手吩咐那两人退出去。
“侯爷。”那两侍卫一脸担心,生怕他们一走姚景语就要将人直接给吞了。
宋华沐冷下声不悦道:“都退出去!”
两人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姚景语也让清芷先出去。
外头门被掩上,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宋华沐开口:“你说吧!”
姚景语睨着他——
即便被淋得狼狈,即便是人到中年,她也不得不承认,宋华沐的外表还是极具吸引力的。
难怪当年能让李妍死心塌地,现在能让陆瑾年狂热痴迷。
只可惜,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姚景语弯了弯唇,上前两步倾下身压低了声音对着他说了几句。
而宋华沐的脸色先是不屑,渐渐有些不敢相信,最后则是化为浓浓的愤怒。
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几乎是声嘶力竭地指着她吼了声:“你胡说!”
他以为,如滔滔江水般的愤怒能将姚景语刚刚说的那件荒谬至极的事情瞬间化为泡沫。
这不可能是真的!
姚景语往后撤了几步,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她忽然觉得,其实宋华沐比宋珏更可怜。
宋珏之所以在前半生有那么不堪的遭遇完全是因为有那么一对不堪的父母。
而宋华沐,则是他自己一手作出来的。当初他要真的不愿意将自己妻子献出去,没人能逼得了他。
他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汲汲营营一生,可现在不也是个只能困在轮椅上这方寸之地的废人?
姚景语抿了抿唇,嘴角的笑容也不知是嘲讽还是轻视。
她看了宋华沐一眼,转身离去。
而宋华沐此时垂着的眸子四下转个不停,但无论转到哪儿眼中都没有焦距——
刚刚姚景语告诉他说李妍自杀之前亲口对宋珏说过她每次和宋衍在一起之后都喝了避子汤。
如果是真的,那代表什么?
宋华沐满脸错愕,他忽然想起了宋珏出生之后李妍脸上的喜悦,她看着他的时候眼中的娇羞,以及后来她千百次地和他说宋珏是他的儿子……
这所有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不停回旋,却又该死地无比清晰。
宋华沐不自觉地抓紧了椅子把手,手背上骨节分明青筋毕露。
与此同时,陆颖萱这边则是一脸讥嘲地看着站在窗边目光朝向前院的陆瑾年,凉凉道:“母亲,你还要心慈手软吗?父亲一听说宋珏的女人和孩子在咱们府里,立马就赶了过来,你觉得他不是单纯只想见那对母女或者说是宋珏的女儿?毕竟,那极有可能是他的亲孙女呢!”
“你闭嘴!”陆瑾年心烦意乱地扭过头斥了她一句。
这丫头,简直越来越不让她省心了,就因为她没答应对姚景语动手,就整日里见着了她就冷嘲热讽的。
不过陆瑾年没怪自己女儿,当初要不是在南越出了意外,她也不会变成这样。
那惊马的手段一看就知道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陆颖萱可以伤姚景语,但姚景语却不能动她女儿!
闻言,陆颖萱讪讪地闭了嘴,但脸上还带着不屑的冷笑。
陆瑾年没心情管她,她心中的忐忑压根就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她不介意苏光佑,除了因为他未必是宋华沐的儿子之外还因为他的母亲不过是个玩物,压根不值一提。
但宋珏不一样,他不一样——
他是宋华沐和李妍的亲生儿子,她知道。
当年宋华沐是真心喜欢过李妍的,她也知道。
她该庆幸他即便喜欢李妍,但更爱权势,否则又哪里有他们这二十年的相处时光呢?
陆瑾年眯紧了眸子,眼中狠意迸现——
当年做的那些事情她不后悔,现在她也不会让宋华沐知道当初的真相。
彼时,陆颖萱漫不经心地再次开口:“那日您和我说为了大局着想,姚景语暂时动不得,那那个小女娃呢?不过一个小孩子,就算咱们对她做了什么,横竖还有姚景语在,宋珏照样会乖乖来送死。”
陆颖萱昨日曾让人抬着她远远地看过在园子里玩耍的葡萄,四周有姚景语的人牢牢护着,她没法上前,但也看清了小女娃的长相——
明眸皓齿玉雪可爱,除了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五官俨然是一个翻版的小宋珏。
她身子康健能跑能跳,在园子里扑蝶的时候笑得两眼弯弯,看起来真是——
让人恨不得将那张笑脸狠狠撕裂!
最好是看着她哭看着她难受,甚至是……看着她冷冰冰地躺在那里,永远都不会再笑。
陆瑾年眸色深沉地看着女儿脸上扭曲的笑容,慢慢地将唇瓣抿了起来,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
平远城。
宋珏和陆宇铭等人回来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姚景语和葡萄被带去盛京的五日之后了,而他们在城外那座传闻中有宝藏的山上也的确是有所发现。
彼时,宋珏端详着手里抢来的那个锦盒,眉头紧了又紧。
燕白皱着眉道:“王爷,会不会是弄错了?这么一个小盒子里面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宝藏?”
而且这盒子邪门得很,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怎么弄都弄不开来。
一想到他们这一群人捣鼓了好些日子,弄得灰头土脸,结果只得了这么个破东西,燕白就一肚子的气。
彼时燕青推门进来,走到宋珏身边低声禀了几句。
宋珏微微挑眉,嘴角冷峭:“你说姚景昇借着养伤的名义也要和我们一起去盛京城?”
燕青点头。
别看那所谓宝藏只是这么个破盒子,里面可是机关重重,陆宇铭和姚景昇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幸而宋珏反应快,不仅将锦盒抢到了手,人也安然无恙。
宋珏轻笑了声:“随他吧!”
究竟是为了宝藏还是为了姚景语,或许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既然人家偏偏要过去看他和小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也不能阻止不是?
燕青又道:“还有,留在城里的人说是姚二爷被察汗王府的人带走了。”
孟德——
宋珏微微眯起眸子,缓缓道:“咱们先走,待会就出发,你和燕白先行一步,快马去盛京城,替本王和孟德约个时间。”
燕青和燕白相互对视一眼,恭敬颔首。
宋珏去盛京城的第一件事并没有马上去宫里找姚景语和葡萄,而是在一家隐蔽的酒坊里见到了察汗王孟德,以及他身后被人制住的姚景易。
“本王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孟德对着宋珏举杯,仰头将杯中的酒饮了下去。
宋珏只是勾唇,并未动手,而是睨了姚景易一眼,然后开门见山地问道:“这就是你抓他来的目的?”
孟德摇头:“非也!本王知道即便没这小子,你也会来找我,因为你的妻子和女儿在陆瑾年手上,同样的,我的女儿也被她抓走了。”
姚景易和孟古青就是陆瑾年眼皮子底下的一个诱饵,当时姚景语跟着那黑脸将军离开之后,孟古青也被她的人顺便带走了。
孟德知道陆瑾年之所以这么做无非就是想用孟古青作威胁让自己站到她那边去,但他自己选边站队是一回事,岂轮得到别人来要挟?
“宸王爷,眼下咱们算是同仇敌忾,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该联手不是么?”孟德道。
知道女儿失踪后,他把姚景易抓了过来无非就是想出口气,要不是因为这个不知所谓的臭小子,女儿岂会一离开就是四年?又怎么会被陆瑾年给盯上了?
孟德抬手,示意手下将人放了,又道:“本王将你的二舅哥送还到你手上,也算是我和你合作的诚意。”
宋珏垂了下眼,举起身前的酒杯:“合作愉快。”
姚景易被放开后,稍稍活动了下手腕,站到孟德面前:“王爷,让我留下吧,我和你一起救她。”
那天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孟古青回来,这才开始心慌,去街上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那个时候,他还以为她死心了真的放弃他了。那种感觉,宛如心口被万虫啃噬一样。
他知道,这么多年,这颗心一直都是在为孟古青跳动的。
他内疚,即便知道没有他故意把人气走,很可能结果也不会变,可他就是恨不得将自己痛打一顿。
要是他没有一味沉浸在伤痛之中,颓废不堪,至少陆瑾年派人来的时候他有能力能护他一二。
是他的错,所以他心甘情愿向孟德低头。
只是孟德却丝毫不领情,他斜了姚景易一眼,站起身道:“你小子给本王滚一边去!你有什么本事能救她?等青儿回来后,你别想再见她!”
他是武将,虽然曾经和姚家是敌对的,但姚老国公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何等的英雄,让他何等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