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双圣头摇得比波浪鼓还利索,异口同声道:“不会,不会,打死我们也不说。”
林熠心底微笑,思忖着要让这两位仁兄保全雪老人的秘密,也只有这个法子最为有效。容若蝶与他们相处不过短短片刻,已稳稳抓住邙山双圣的软肋大加利用,轻描淡写间,不着痕迹的解决了一桩难题。
邙山双圣一块石头落地,放心开怀踞案大嚼,好像这几碟菜肴是专为他们兄弟压惊接风一般。
风卷残云,一摊狼藉,教别人看了也不敢再用。
岑婆婆哼道:“牛嚼牡丹,可惜,可惜。”
邙山双圣吃得兴起,你争我夺往嘴里塞菜喝酒,也没空闲还嘴。
雪老人起身道:“林熠,你随老夫来。”迈步走向悔心轩右首的一间石室。
林熠跟在雪老人身后走进石室,里面原来是一间书房,厚重的各色典籍分门别类一堆堆叠起,占去了大半的空间。
靠着西面竖着一排竹制橱架,雪老人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只青色瓷瓶说道:“这里面尚有六枚‘九生九死丹’,乃老夫昔年一位挚交所制,我留着已没什么大用,就送给你以备万一。”
不等林熠开口,他又打开另一个抽屉取出五枚紫色的飞梭,每支长约三寸,说道:“这五支‘璇光斗姆梭’你也拿去吧,权作防身之用,对付个把宵小倒也灵便。”
九生九死丹,是“三圣五帝”中的“东帝”释青衍穷六十年之功,踏遍八荒群岳,采集七十二种天地灵草炼成,一炉不过二十八枚,以应天上二十八星宿之象,可谓起死回生,举世无双的圣药。
麻奉秉所得的那株万年丹参与之相比,简直如皓月对米粒之光,委实天差地远。
林熠只是听过,哪想雪老人随手就拿出六枚来。
至于璇光斗姆梭更是上古遗泽,正道至宝,各家典籍均有记载,却失传已久。若能将此宝炼至登峰造极的境界,则移海平山,破日揽月,令群魔辟易,三界侧目。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对此宝垂涎三尺,苦索不得。
这两样宝贝随便取出哪一件放诸天下,都可让无数正魔高手争得头破血流,舍生忘死。林熠却似尚不知足,盯着另几只没打开的抽屉嘻嘻笑道:“老爷子,你还有什么好宝贝,有用不上的,一并送给晚辈吧!”
雪老人呵斥道:“滚你的蛋,贪得无厌的小子。剩下的东西,老夫带进了棺材也不给你,想也别想!”
林熠见多了雪老人转怒为喜的模样,只管厚着脸道:“老爷子,别那么小气,让我看一两眼总不打紧吧?”说着手疾眼快,拉开了左手第一个抽屉。
其实林熠心里哪是眼红雪老人的藏珍,而是另有盘算,希望能从这些东西里,查找出有关这位神秘老人来历的蛛丝马迹。
“哗啦”一声抽屉拉开,雪老人已是拦阻不及。
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叠叠泛黄的信笺,封面上清一色写着“雨兄亲启,妹宁宜顿首”,字体娟秀挺拔,用的乃是篆体。
林熠愕然道:“老爷子,敢情你姓雨!”脑海里念头飞转闪过一人,失声道:“难不成你是北帝,雨抱朴?”
雪老人望着抽屉里上百封的信笺面色怪异,眼中露出一缕痛楚与温暖,低喝道:“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雨抱朴早死了,你好没良心,怎可把我老人家跟一个死人混成一谈!”
雪老人越是推托不认,林熠越发肯定心中所猜,惊骇之情实难自已。
放在一百多年前,北帝雨抱朴乃是与巫圣云洗尘等人齐名的泰斗人物,特立独行,睥睨正魔两道,普天之下无人敢去招惹,声威远在五行魔宫宫主与正道各派掌门之上。
至于木仙子、麻奉秉等人,给他老人家提鞋牵马都嫌不配。
因他行事飘忽,又总戴着一张丑陋不堪的人皮面具,以致也有人赠号“北帝雨影”。
任林熠做梦都想不到,这样一位地仙翘楚,竟会是眼前这个自残一臂、幽居石室的垂垂老者。而自己到底又与他们有何渊源,能得其十日倾心教诲,筑基洗髓?
倘若邙山双圣晓得自己输给的是名动宇内的北帝雨抱朴,恐怕酒会喝到舒畅无比。
他见雨抱朴怅然凝视抽屉里的书信,神色凄凉寂寥,不由心生歉疚,说道:“老爷子,对不住,我可不是存心翻出这些东西来的。”
雨抱朴落寞的笑一笑,道:“这些信,老夫已有数十年没翻动过。今日你不打开抽屉,或许我这辈子也不会再看它一眼。小子,老夫也不留你啦!出得筑玉山,今后你再无坦途,一切多加小心,好自为之。”
林熠笑道:“老爷子莫担心我。晚辈孤家寡人一个四海飘零惯了,天塌下来也只当被子盖,见了阎王老子也照样削他胡子。”
雨抱朴摇摇头,欲说还休,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蝶丫头与你一样,也是天生苦命之人。你要多加照拂,不要惹她生气伤心才好。”
林熠心头一动,问道:“老爷子,她与巫圣云洗尘之间到底有何关系?”
雨抱朴萧索道:“一个姓云,一个姓容,能有什么关系?”
林熠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再多言,说道:“老爷子,你的胡子、头发乱糟糟的着实难看,不如让我用手舞足蹈小八式替你一根根拔光,看上去或许能精神点。”
雨抱朴叫道:“小混蛋,我老人家传你这手绝学,便是用来拔人胡子、头发的么?”他心底倒没多大的怒意,寻思道:“这小子口舌虽油滑,心地却好,见老夫望着那堆书信触景生情,有意说笑来着。”
林熠见他恢复本色,稍稍安心,退出石屋。
地上雨抱朴孤寂的影子在日光影射下越拉越长,想着十日相处一见如故,自己又得了偌大好处,林熠心头泛起一层不舍。
但他生性豁达干脆,自不愿学小儿女忸怩作态,三步一回头的拖泥带水,只把对雨抱朴的感激埋入内心深处,转身回到屋外。
就听见白老七喊道:“林兄弟,天色不早,咱们该上路啦!”
两人早把石桌上的酒菜一扫而空,再要寻酒喝已是不能。
林熠向容若蝶抱拳道:“小弟这就要告辞回山,不知蝶姑娘还有何吩咐?”
容若蝶起身,说道:“林兄,小妹送你一程。”当先引路朝竹林行去。
林熠冲着石屋高声道:“雪老爷子,晚辈走啦!他日再抱几坛好酒来看望你老人家。”
屋子里边响起雨抱朴的声音:“小混蛋,滚得越远越好,少来惹我老人家光火。”
“砰”的一声石门关上,再无声息。
容若蝶娇笑道:“林兄,你如何又惹火了老爷子?”
林熠与她并肩而行,脚步踏在松软的落叶上沙沙轻响,回答道:“我好心要替他修理胡须乱发,孰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却被老爷子赶了出来。”
容若蝶莞尔,邙山双圣从后赶了上来,小心翼翼跟在容若蝶身后亦步亦趋,不敢稍有差池,唯恐再陷进五时七候阵内。
只是容若蝶举手投足轻盈曼妙,犹如风摆幽兰;这两位仁兄本就生得五大三粗,更兼二合一已比寻常人不方便太多,现在偏要缩手缩脚的一摇一晃,碎步朝前,委实让人笑破肚皮。
林熠回头瞧见,哈哈笑道:“七兄,九兄,你们两个学得是哪一家的舞蹈?举轻若重,摇摇欲坠,果然别开生面。”
白老九刚想回答,禁不住两人四脚一阵趔趄,险些摔倒,相互埋怨起来,齐怪对方笨蛋。
容若蝶浅笑道:“两位放心,林内的阵势已被岑婆婆收起,不会再困住你们啦!只管放心往前走就是。”
邙山双圣大喜,白老七满腹牢骚道:“小姑娘,你怎不早说,害得咱们兄弟提心吊胆了老半天。”撒开脚步,转眼就把林熠与容若蝶甩到后头。
容若蝶反放缓了步履,似乎故意拉远距离,柔声道:“林兄,小妹粗通占卜测相之术,近年偶尔小试多有中的。你印堂隐藏晦涩,近日恐有灾厄,多半是为小人所诟,身陷囹圄。小妹送你八字真言,烦林兄谨记在心:”逢丧则凶,遇霞呈祥‘。“
林熠一愣,叹道:“可惜现在是白天,若是夜晚,小弟必当仔细察看天象,也好知道蝶姑娘究竟是天上哪一颗仙星下凡,谪入红尘,偏来打救我这玩世不恭的小混蛋。”
容若蝶悠悠道:“假如小妹真能化作一颗星辰,夜悬清空,了无烦恼,该当多好?有时候小妹实是羡慕林兄的洒脱自在,奈何求之而不得。”
林熠笑道:“人活在世上,纵可修成神仙,又焉知神仙就没有烦恼?只是咱们既能生得此身到尘世走上一遭,总得快快活活,率性行乐,才对得住这短短人生百年。倘使每日有事无事都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岂不活得太过郁闷?”
说着,林熠脸上装出一副摇头叹息、愁苦万分的鬼脸,惹得容若蝶脸上的笑容,直比百花盛绽还要明艳三分。
林熠想起一事,问道:“蝶姑娘,你就这般轻易放走我,日后仇老哥与巫圣追究起来,是否有麻烦?”
容若蝶见他关怀自己,芳心甚喜,嫣然微笑道:“小妹自有应对之策,林兄毋庸担忧。归根结底,小妹并非冥教中人,仅是云教主的座上嘉宾、盟约之友,他纵有不满,也无力将小妹如何。”
林熠想到容若蝶背后还有一位北帝雨抱朴撑腰,实在也轮不到自己来操心。
又走了一阵,这片竹林已到尽头,远远看见邙山双圣在前面不耐烦的等着自己。
林熠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蝶姑娘,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但愿下回见面之时,仍然是友非敌,不然面对你这位足智多谋、天仙似的姑娘,小弟也唯有束手无策,晕头转向的分了。”
容若蝶笑道:“林兄多虑了,小妹也无意与你为敌。纵应云教主所请,亦会尽力趋避昆吾一派,免得林兄为难。”她从秀发上取下一枚珠钗说道:“此钗夜明珠中藏有一物,不过,明年今日林兄方可启出观看,早则不灵。”
她纤指指向珠钗机关,将开启夜明珠的方法说了。
林熠收下,只觉钗上仍带着容若蝶的体温,怡心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