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太君道:“你不是需要它么?恰巧,我也十分赞同这一点。所以,它是你的了。”
疑窦重重地接过那卷翠色的《云篆天策》,林熠道:“你说血动岩将不复存在,又是什么意思?”
木太君怅然一笑道:“血炎晶补给不及,导致结界能量消退,千仞神木破茧而出。要毁灭的,又何止是区区一个血动岩?
而今说什么也没用了,你还是快走吧。”
寥寥数语,林熠如同让人从头到脚泼了一身冷水,问道:“难道无法挽回?”
木太君叹道:“刚才老身耗尽真元护持住结界不灭,现在已回天乏力。”
林熠抬起头,遥望那株焕射煌煌金光的千仞神木,沙哑的嗓音道:“真是这样么?”
木太君点头道:“别耽搁,等到血奕天的传输法阵被摧毁,想走也难。”
林熠不答,突然舒展身形迎着茫茫光澜彷佛飞向浪峰的鸥鸟,疾射而去。
木太君大吃一惊,纵身追上,喝问道:“快停下,你要干什么?”
林熠置若罔闻,心宁仙剑展开浓烈的雾光,将一串串魑魅浆激飞,沉声回答道:“别管我!”
木太君一怔,林熠的身影已然去远。她喃喃低语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林熠凝住身形,千仞神木庞大的树干只在前方十丈处,烈烈烁金,神威四射。
金雾里,不断有人肉躯爆裂,或是心神被夺,凄厉的惨呼声混和着轰然的交响,像是末日的画卷在视野里铺展。
狂动的风扑面吹来,林熠逆风傲立,目光专注紧盯着千仞神木上泛起的四个血红篆字:“天地无极!”
“姥姥,请再帮我一次。”林熠心头沉静地说道:“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青丘姥姥没有回应,他催动太炎真气,丹田一股雄浑热力流转,扬手亮出耀眼的闪电,破日大光明弓赫然现身,倨傲而寂寞地长鸣。
精气神三流合一,飞速注入弓身,脑海中“射日诀”的要义一掠而过,会悟在心。
青魄灵韵油然而生,如同伴飞在雄鹰身侧的一羽鸿雁,齐齐催动起破日大光明弓沉睡已久的魔性。
弓身两端盘踞的魔兽活了过来,眼眸里闪烁暗红色的光簇,竟一同发出穿越金石的激昂怒吼。
潜伏的魔性醒转,奔腾,呼应,一阵阵与林熠的身心激撞融合,像是两座狭路相逢的浪峰,砰然迎头撞到了一起。
悠远的鸣响里,一道亮红色的光丝乍现,涌动在黝黑的弓弦之上。
林熠的头顶光雾缭绕,彷佛元神即将破窍而出。蒙蒙金光从他体内冉冉释放,太炎真气臻至顶峰,他的右手缓缓扣上弓弦。
手,稳如盘石;灵台,清如明镜。所有积郁的杀机与暴戾,终于寻找到最佳的宣泄口,毫无保留地注入破日大光明弓内。
而这把旷世魔弓,俨然化作一片大海,任百流争雄,万川汇入。
弓弦越来越亮,红色的波光一道道从两端魔兽的体内发出,凝铸在林熠的掌心手指,形成一颗小小的光丸,瞬息间膨胀壮大。
林熠的脸上不见了躁动与森冷,灵台中那股神秘的魔意,也随之与破日大光明弓水乳交融,生生不息的循环往复,把他的心神推上澄静无我的最高峰。
一股股殷红云柱从他脚底生成,激荡盘旋在身体的四周,组成一堵牢不可破的壁垒,遮挡住狂风金雾,也遮挡住回望的路。
“轰—”灵台骤然迸发,脑海中变得一团空白,所有的真元在一霎间被尽数抽空,破日大光明弓奏响最绚丽的华彩。
手指间的光丸急速伸展,幻化成一束火红夺目的光箭,稳稳架在弓身与弓弦之间。
“大道无情,我命在我不在天!”弓身上的真言一再闪现,飞扬霸气与豪情。
多年之前,也曾有另一个人这样握住它,面对天下豪雄,以一支孤箭,汹涌豪情,睥睨半世!
林熠在笑,似轻蔑天地的无情,似讥诮苍生的卑微,修长的身躯屹立在千仞神木之前,竟是那样不成比例的渺小脆弱。
拉开弓弦,光箭随之不断地伸长,直至六尺三分。锐利闪耀的箭头遥遥锁定在那个殷红的“无”字中央,迫不及待地咆哮跃动着。
木太君呆呆伫立在远处,目光里流露着复杂的神采,喃喃低语道:“破日大光明弓,我没有看错,真的没有看错—”
更多的人则是在用一种惊骇的神情关注着林熠,这些在浩劫中垂死挣扎的求生者,已将一切的希望寄托在那束细长的光箭上。
千仞神木似乎感应到毁灭者强大的威胁,一蓬蓬跌宕起伏的金澜漫天席地呼啸而来,将他的身影一次次吞没。
“咄!”伴随着林熠石破天惊地铿锵长啸,射日魔箭离弦而出。
众人眼前一片血光。
震耳欲聋的轰鸣里,众人心旌摇动,被一浪浪肆虐狂舞的罡风抛飞翻腾。每个人都思维都短暂的凝滞,彷佛时间到此骤然出现了一段难忘的空白,只知道天地在战栗,虚空在怒号。
千仞神木黝黑粗壮的树干剧烈颤动,“喀喇喇”裂开一道又一道纹缝,从里面溢出金黄色的绚光。
紧接着由那个殷红的“无”字起始,“砰砰砰砰”爆发出源源不断的轰鸣,刺进人们的耳膜,重重敲击在心头。
金色光澜里,巨大的神木向着两端寸寸崩裂,迸射出一团亮至极点的光雨。于是人们的眼睛也产生了瞬间的失明,再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
无助如暴风雨里零落的树叶,载沉载浮,随波逐流。
惊涛拍岸,千雪如炽,而青丘姥姥的灵魄,也从他的体内震飞而起,飘舞跌宕。
青丘姥姥的心头,充满一种羡慕与震撼,一缕念头电闪而过:“这小子,他才二十岁!”
林熠什么都没看到。他的眼前一黑,身躯宛如一具空壳,栽下沸腾的冥海。那把紧握的破日大光明弓光焰退尽,徐徐收缩,深藏在他的掌心里。
恍恍惚惚里,耳畔有风声呼啸。想睁开眼睛,才发觉眼皮沉重如铅,心里空荡荡,只想着要睡过去??
床前一灯如豆。
林熠睁开眼睛,浑身骨节犹如散了架般的酸软疼痛,五脏六腑涌起一阵阵火辣辣的痛楚,丹田空空如也,说不出的难受。
他感到自己的手里似乎捏着一把凉冰冰的物事,略一凝神回忆起昏迷前的景象,才知道那是破日大光明弓。可惜,他竟没有余力再将它收入袖口。
但这又是在什么地方?林熠探手摸了摸身下柔软的被褥,应该是一张软榻才对。
他想撑起身子打量四周,却无意牵动胸口积郁的气血翻涌,忍不住低低呻吟,咳出一缕淤黑的血丝,洒溅到锦被上。
一张苍老沉静的脸庞,出现在林熠的视线中。
木太君手执油灯照亮林熠的面容,淡淡道:“很好,你醒了。血奕天已化作一片废墟,不能再住了。你便在此处静心养伤,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林熠注视木太君,她的神色里察觉不到一丝恶意,缓缓问道:“为什么救我?”
“你不明白么?”木太君回答道:“射毁了千仞神木,等于救了所有的人。如今你已是青木宫的恩主,也是老身府中的座上客。”
林熠道:“你的话里究竟有几分是真实的?我毁了血奕天,毁了千仞神木,却反而成了贵宫的座上客,这似乎有些奇怪?”
“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你并不了解千仞神木的真正秘密。”木太君道:“它本是用来封镇冥海涌眼的上古神木,可惜经年累月吸食极冥魔罡,令其承受力早已达到了饱和。所以,我们才不得不用血炎晶筑起结界,将千仞神木封印在狭小的空间里。
“但这么做,其实相当于饮鸩止渴,血炎晶的消耗越来越大,即将面临枯竭的窘境。届时会发生的景象,你在六日前也已经亲眼看到。”
原来自己昏睡了这么久。林熠悄然察探体内的状况,发现灵台清平,那缕神秘魔意不知所踪。而青丘姥姥竟也不在空桑珠中,不知是在何时离去。
“现在千仞神木毁了,冥海涌眼又将如何?”林熠问道。
木太君道:“千仞神木毁去的只是一部分,它深藏在冥海中的根基犹存。一段时期内,仍然能够镇住冥海,不令其喷发肆虐。”
林熠问道:“你说的这段期限又是多久?”
“我不知道,”木太君平静道:“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十年八年,一切要看天意。”
林熠摇了摇头,道:“我那一箭到底是救了你们,还是闯下了更大的祸事?”
木太君悠然道:“福祸无常,谁能说得清楚?不过,假如那一天果真降临,毁灭的将远远不止一座青木宫。茫茫乾坤,尽为鱼肉,可笑多少人还在为名为利你争我夺,懵然不醒?”
林熠一怔,问道:“此话怎讲?”
木太君怅然一笑,徐徐道:“冥海涌眼中含有一股诡异莫测的力量,能够不断吸食收缩周围的空间,试想一下世界逐渐变成小小涌眼的景象??多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