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峥叹了口气道:“我若不是为了宣妹心若已死,说不准六十年前也会出手抢那天道。人心本恶,贪痴之念连圣人也未必能克,也不怪人家窥觑天道了。”
苏芷玉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她眉头微蹙道:“倘若丁哥哥真是羽教主与赫连夫人所生,这消息一旦被天陆正道各大门派知晓,对丁哥哥会有偌大麻烦,翠霞派也未必敢再收留他。”
任峥轻咳道:“那也无妨,翠霞派不敢收留便到我水晶宫来,我倒要看看有谁敢动丁原一根毫毛?”他对赫连宣情锺若海,如今斯人已逝,却也对丁原生出呵护之意。有他这样的人物在背后为丁原撑腰,不啻凭空多了一个强援。
丁原不以为意道:“玉儿多虑了,大丈夫行事只求问心无愧,我身为赫连宣的儿子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何必要躲躲藏藏?真若有那一天,我也不会哭天抢地,四处求告,便看他们能拿我如何。”这话等于回绝了任峥的建议。那也难怪,丁原天生宁折不弯的性子,焉肯仰人鼻息而活?
任峥眉毛一耸,蜡黄的脸上露出笑意,低声喝彩道:“说的不错,在老夫眼里赫连宣的儿子比别人家的孩子不知金贵多少,你尽管去闯,出了漏子任某自会替你撑腰。”他见丁原丝毫不以自己是魔教之后为耻,更无半分正派名门弟子自以为是的酸腐之气,心里越发喜欢。
苏芷玉轻叹道:“话虽如此,可我们谁都不想丁哥哥真个跟天陆正道闹翻吧,毕竟他现在还是翠霞派的修行弟子。”
任峥的目光似乎不经意的扫过苏芷玉,见她虽是神态从容,风姿淡雅,可话不离丁原,星眸里更隐约藏着一丝担忧,不禁暗想道:“老夫果然没看错,这苏老魔的女儿却是喜欢上了丁原,这下苏真要头大啦。”
水轻盈拉着女儿的手道:“事情也未必会发展到那么糟糕的地步,毕竟晓得丁原身世的也就寥寥数人,除非赫连夫人重现天陆,否则断不会再有人知晓。”
丁原心想也是,别人不敢说,老道士和盛年就未必晓得自己的身世。他们即便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掐指算到赫连宣便是他的娘亲。
苏真想起一事突然微笑道:“我们的确有些多虑了,即便丁原的身世被人揭穿,翠霞派也不会将他逐出师门。淡一真人早将他当成了宝贝,更不会容别人伤到丁原分毫。”
丁原一怔,不明白苏真为何如此笃定。苏真瞟了任峥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然只恐又要掀起一场风波。
任峥看着丁原背后皮囊里放的天殇琴道:“丁原,你将天殇琴就这般背在身后实在太显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魔两道有多少人暗中窥觑此宝,难保不会巧取豪夺陷害于你。”
丁原昂然道:“这是我娘亲所留之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照样不给。我便是烧了毁了,也决不能教人抢去。”
任峥看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小子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思,可带着它这么招摇过市毕竟是个麻烦。老夫将天罗万象囊送给你,别说区区天殇琴,即便三山五岳只要你修为够了也一样能装入其中。有它遮掩着天殇琴,也可省你不少事端。”
苏芷玉等人心中一诧,想那天罗万象囊乃是上古至宝,比起平沙岛的熔金血玉壶更胜一筹。任峥眉头也不皱拱手相赠,唯一的解释也只能是他将对赫连宣的情谊爱屋及乌。
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相信这个叱吒风云两个多甲子的水晶宫宫主竟是如此痴情念旧之人。
丁原吃过天罗万象囊的苦头,自然知道它的厉害。但平白无故收了人家的宝贝又不是他的性格,闻言一摇头道:“我不要。”
任峥愣了下立刻明白丁原心思,暗中一叹,想到当年的赫连宣也是这般倔强好强,不肯贪图别人半点便宜,也不愿吃半点的亏。若不是为了赫连宜,相信她决不会离开自己。
由此对丁原更生出一种全力呵护的心情来,他取出天罗万象囊苦笑道:“丁原,别的且不说,老夫好歹也是你的表舅,说不准也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我第一次见面,我却险些错手伤着了你,还将你关了十来天。幸好如今尽释前嫌,否则任某如何对的住你的娘亲?这天罗万象囊虽是宝物,可凭我的修为有它无它差异都不大,便当作见面礼送给你,这样你也要拒绝?”
丁原生就吃软不吃硬,见任峥好言相劝倒不能拒绝,略一沉吟也不惺惺作态,接过天罗万象囊道:“那我收下就是了。”
任峥微微一笑,心道:“这孩子日后不知道还要吃多少苦头才能学乖,送他一件千古奇宝反倒象我在求他。”想到自己纵然为情所伤却依旧百折不回,暗自祈愿丁原别这么傻。此时不管怎么说,丁原收下天罗万象囊等于是认了自己这个表舅,任峥心头亦是一阵快慰。
他向丁原道:“天罗万象囊的用法十分简单,稍后我就把役宝的口诀教给你。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尽可收了进去,可比什么袖里乾坤省事方便太多。”
苏真嘿嘿一笑道:“闻名不如见面,任兄与我虽说齐名两甲子,可彼此素无往来。苏某往日心中甚至对阁下与我同列颇是不忿。今日见面,苏某却发觉任兄竟是性情中人,着实是个可交的朋友。”
苏真素来孤傲自负独来独往,普天之下能得他这样评语的任峥尚是唯一。但他脸上不见喜怒,似早不萦怀于虚名执念。八十年来情关难闯,任峥早变得心灰意冷,无心世事。
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正由于此他才能极情于魔道修炼,如今修为甚或直追羽翼浓当年。一旦水到渠成,来日飞羽成仙也未可知。
众人正说着话,一名布衣老者脚下无声走进书斋朝着任峥一礼道:“师兄,方才巡海值曹来报,在幽琊岛附近的海上救得了一名白衣女子。当时她正随波逐流昏迷不醒,全仗着先天真气护体才不致沉入海中。小弟发觉她竟是平沙岛的弟子,故此未曾擅断以待师兄指示。”
任峥低低咳嗽道:“一个平沙岛女弟子有什么可瞧,既然没死就派人把她扔回平沙岛附近的海上,等她的同门来救便是。”
丁原心头一动问道:“敢问这位老先生,那名平沙岛的女弟子生得是何种模样?”
那老者微笑道:“那女娃儿生得倒是不错,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修长的个子比我还高出半头来。背后负着一把古剑,好象叫做什么‘心莹’。”
他虽笼统数语,但对丁原来说已经足够,禁不住诧异道:“真是她?”
苏芷玉问道:“丁哥哥,你怀疑她是墨姐姐么?”
丁原皱眉道:“没道理啊,她怎么会在海上漂流?也不晓得盛师兄如今怎样。”
任峥道:“你在这儿胡猜一气,还不如我叫人把她抬来瞧瞧便是。”当下吩咐那老者去将救回的女子带来。
那老者刚出书斋,水轻盈含笑道:“水晶宫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方才那位老先生精华内敛,已臻反朴归真之境。若放眼天陆,也绝不逊色于一派掌门的修为。”
任峥慢慢说道:“水仙子好眼力,他便是本宫的四大长老之一,当年也曾硬撼过云林禅寺的一执和尚,结果斗了个两败俱伤。这些年来修身养性,火气却比从前小许多。”
苏真嘿然道:“原来他就是当年一怒上云林,斧劈忘执殿的年历!我还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没想是这幅模样。”
不消半刻,两名水晶宫的护宫海怪将人抬来,丁原一眼之下再无怀疑,惊讶道:“果然是墨师姐!”
只见墨晶浑身湿透人事不醒的躺在担架上,冷艳的面容上隐约现着一层青灰色,双目紧紧阖起,樱唇中气若游丝。
任峥问道:“原来你们都认得她?”
丁原深吸一口气回答道:“她就是我盛师兄救助的平沙岛女弟子,也是因为她才引出一段两派间的公案。我这次来东海,目的就是相助盛师兄解决这件事。看来平沙岛肯定出事了。”
苏芷玉知丁原是在担心盛年与老道士,柔声宽慰道:“丁哥哥莫要着急,等救醒了墨姐姐,一切都可明了。”
苏真起身走到担架前,道:“既然如此,苏某让她醒过来便是。”
有苏真出手,还少有救不活的,就算是已经到了阎王殿,也要叫小鬼把人送回来。丁原松了口气,心下却更加挂念老道士与盛年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