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这丁原心中唤过千万回的名字在他的嗓子口浮起沉下,沉下又浮起,竟凝梗住了。他仿佛是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惟有怔怔伫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的望着那红色身影,直似着了魔咒,连桑土公与晏殊招呼他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桑土公与晏殊见丁原全无回应,神态也大异以往的飞扬激越,不禁大惑不解。忽然发觉身旁的姬雪雁竟也是如痴如魔,一双秋水明眸里透着复杂难言的神色,遥遥望向丁原。樱唇轻轻颤抖间,却奈何同样久久不能说出半字,那薄如蝉翼的红袖悄悄飘荡,只是风儿多情?
年旃半边身子露在冥轮外,悠哉悠哉的飘荡在空中,奇怪的瞧着丁原喃喃低语道:“这小子怎么了,中邪了?”待顺着丁原的目光瞧见了姬雪雁,想起了丁原曾经说起的故事,忽然醒悟。他闷声不响的缩回冥轮冲着桑土公叫道:“桑胖子,老子为你干了半天架,你与你那婆娘就没什么好招待的么?”
也不晓得打什么时候起,这个老魔头居然对丁原百般维护起来。当然,在两人斗嘴的工夫属于例外。
桑土公与晏殊终究是年过百岁之人,此刻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听得年旃的叫声,晏殊忍不住啐了一口,桑土公却是连连点头道:“有、有,老祖你、你请——”
苏芷玉目睹丁原与姬雪雁的重逢,心底里不知是欢喜还是感伤。但她清楚此时此刻这里同样也不需要自己的存在,轻轻朝着彩儿招招手,带着它悄然退去。
年旃与桑土公的对话,苏芷玉与彩儿的离开,尽皆发生在丁原眼前。然而他此时哪里还能说出话来,更没有在意老鬼头究竟在说什么。眼中,脑海中,只有那抹亮红的娇影不住的晃动,不住的盘旋。
他终于见着她了。在事隔两年之后,在一个从没有料想到的场景中。曾经,无数次的在心底想像着再见伊人时的反应,该是愤怒的指责,还是冷漠的错过?可这一刹那,想好的千百句台词,打定的种种主意直成了空白一片。
没有预料中的激愤,也忘记了时光的流逝,丁原静静的站着,任由风儿荡漾起额头散乱的发丝。
终于,姬雪雁默默的走近,短短的距离竟似千山万水一般的漫长遥远。尽管,她未曾开口,但那包含着惊喜与伤感,震撼与愧疚,柔情与空漠的眸中却早流露出,内心里隐藏遮掩着的千言万语。
终于,她停下步履面对丁原站住,朱唇轻启:“丁原,你还好么?”
丁原的胸膛生起炽热的刺痛,等了这多久,为了一个人由生而死,复而由死还生,苦苦守侯的居然是这样一声如同路人般的问候。面前的雪儿离着自己不过丈远,依然是娇媚动人,依然是红裳如画,熟悉的玉容上却多了一层恬静,眼中更增了温柔与哀伤。
一瞬间,丁原陡然涌起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好象,雪儿正飘然飞翔在云巅,当中隔着层层云海,竟是这样的不真实。
他的嘴角掠起一缕淡漠的微笑,回答道:“我没有死成,更没有被困在潜龙渊中一世不得重见天日,自然很好。”
姬雪雁浅浅一笑,但那笑容任谁也看得出是如此的牵强,只是笑容背后的痛苦却已经被深深的隐藏。她轻声道:“那就好,我该走了。”
丁原的眉宇不由自主一扬,说道:“你是急着去找屈箭南吧,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倒也放心让你独自一人深入云梦大泽中。”
姬雪雁心弦一震,丁原的语气虽然透着一股强自的冷漠,可是她如何能读不出其中对自己的关怀与牵挂。郎心未改,无论为她吃了多少苦,历经了多少难,只从这一句话里,姬雪雁已经明白。
心底深处涌起来的阵阵柔情几乎快令姬雪雁失去自持,她多想不顾一切投入丁原温暖的怀抱,向爱郎一诉那么多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的委屈与痴恋。只是,不能!姬雪雁低头垂下眼帘,轻轻回答道:“两年前我已拜在灵空庵门下带发修行,如今已等若出家之人。红尘恩爱仇怨,皆与雪儿无缘了。”
丁原的胸口象被人重重砸了一锤,沉声道:“你出家了?”
姬雪雁颔首道:“虽未剃度,却也相差不远。雪儿如今的法号静斋,乃是恩师座下的关门弟子。”
丁原星眸中掠过一丝寒光,徐徐道:“是屈箭南欺辱了你?”
姬雪雁摇头道:“屈师兄是好人,雪儿出家原本就不关他的事。”
丁原追问道:“那是为什么?”
姬雪雁没有回答,低声道:“忘了雪儿吧,她对不起你,也不配你付出这么多。”
丁原的眼中好似有烈火在熊熊燃烧,他紧盯着姬雪雁再次追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背弃我,为什么你要出家,为什么要我忘记你?”
姬雪雁被丁原咄咄逼人的眼神,连串的质问迫得几乎透不过气。她缓缓合上眼,在心底默颂起《诸空念忘心经》,才念到第二句“万情皆苦,奈何世人执迷;因缘如幻,营役终生而难苟得”之时再难矜持,颤声道:“丁原,你何苦再迫静斋。事过境迁,许多事情都不可能重新来过,失去的便永远失去,却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可言?”
丁原猛然伸手抓住姬雪雁的双肩,五指紧紧陷入她的衣裳,徐徐道:“不,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在你心中究竟还有没有我?旁人不管说什么,我都是不信,但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可以扭头就走,从此再不见你!”
姬雪雁被丁原抓得隐隐作疼,但更痛的乃是那颗伤痕累累的芳心。她的脸上被丁原喷到一口口的火热呼吸,想要推开他竟觉得自己的身躯是如此的无力与软弱,只恨不能立刻投入他的怀抱,重新获得久违的温暖。
姬雪雁的内心激烈的挣扎,情感与理智痛楚的纠缠,却终于还是摇头道:“丁原,静斋如今的心中只有佛祖,除此以外早忘却了尘间一切。你不要再问了好么?放开静斋,雪儿,她已经离开了!”
丁原一口热血冲到嗓子口,狠狠忍住,状若疯狂的晃动着姬雪雁柔弱的娇躯,大声叫道:“不,我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理由!”
姬雪雁“嘤咛”低语道:“丁原,快松手,你弄疼我了。”
丁原一震,眼中露出令人心碎的绝望,无力松开双手,身子朝后退了几步,声音渗着冰寒说道:“我明白了,是我失态了。对不起,静斋师傅,你走吧。”
姬雪雁柔肠寸断,脸上努力装作平静,双手合十向着丁原说道:“丁施主,静斋告辞了。”肩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如雪的肌肤上早泛起深深殷红的指印。这指印不需多少工夫便会消退,而丁原的身影在她芳心中烙印下的痕迹,恐怕三生三世也无法磨灭。
姬雪雁抬起头,凝目望向丁原最后一眼,就看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如同元神出窍后的空空躯壳在风中剧烈的颤抖着。她的心头蓦然酸疼,泪水禁不住涌上眼眶。急忙,转身让呼啸的风岚吹干湿润的泪珠。不敢再说什么,惟恐那哽咽的声音会在刹那失去控制,泣不成声透露心底的软弱。
忽然听见苏芷玉的声音唤道:“姬姐姐!”顺着声音,姬雪雁朦胧泪眼中看见她正俏立在远处,满怀关切的望着自己与丁原。
姬雪雁向她微微一笑,泪珠却从眸中滚落,无声无息沿着苍白的面颊滑下。那笑容,难掩凄然。她向着苏芷玉微一颔首,用传音入秘说道:“芷玉妹子,我要回灵空庵去了,丁原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他是一个好人,只是脾气太冲了些,容易惹祸生事,难为你处处多提醒劝说。”
苏芷玉一怔,全无欢喜之情。她没有偷听丁原与姬雪雁的对话,更不清楚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误会矛盾,竟然僵化至此。急切中只得同样以传音入秘说道:“姬姐姐,你为何还要走,又为何要对小妹说这些?”
姬雪雁爱怜的望着苏芷玉,徐徐道:“我知道,你也是深爱丁原的。只是以前因为我,所以才躲到了一旁。如今,我与丁原的缘分已尽,以后便拜托你了。玉儿姑娘,祝你能与丁原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说完这话姬雪雁的眼前猛地一黑,险险摔倒。她急忙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云泽深处,再不理会苏芷玉的呼唤。
泪水满面,寒风扑脸,姬雪雁的脑海中混乱成空白一团。种种与丁原昔日共处的甜蜜回忆一幕幕鲜活的浮现,耳旁隐约飘荡起那首最爱的歌谣。
倘若,丁原此刻在背后呼唤;倘若他追上来再挽留自己,她是否会留下,以后的故事是否会改写?但没有,背后只有绝望空洞的目光,象锥子一样刺疼着她,逼迫着她拼命的加快脚步,远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彩儿扑腾着翅膀从苏芷玉肩上飞起,叫道:“小姐,等等彩儿,等等彩儿!”追着去了。也只有它,伴在姬雪雁孤独孑然的身影旁,渐行渐远。
苏芷玉娇躯一晃掠到丁原身前,焦急道:“丁哥哥,姬姐姐这就走远了,你怎么不追她回来?”
丁原看她一眼,眼睛里空空荡荡,仿佛失去了灵魂。蓦然他的嘴一张,闷哼一声吐出口热血,洒在脚下的泥沼中转眼消失。苏芷玉伸手扶住丁原,问道:“丁哥哥,你怎么了?”左掌抵住他的胸膛输入一道柔和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