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鱼而已,哪里有什么难过不难过。
这句话入我耳中,叫我恍惚了好几个须臾。
他连低头看我都不肯,他如何会怜悯,又如何能将我认出来。
我被他拎到大殿,放入琉璃鱼缸。捆着我的仙索没有解开,只是松了松,不再紧紧捆着我,可鱼缸之上却加了厚厚一层结界,许是怕我化成仙形逃走。我那早已僵直的身子遇水便沉了下去,过了很久才缓过来,挺了挺身子,只是被仙索勒出血的皮肤沾了水,生生地疼,有几道伤疼格外明显,恰恰在腹部。
我甚至觉得那里有丝缕的血水从皮肤渗出来,饶是皮外伤,可我也不敢再动。
昨日我还慌得不成样子,可是今日,我却发现自己一点也不能忍受腹中这个娃娃有一点闪失。我宁肯自己被伤得体无完肤,但我绝不允许我的孩子受伤。
孟泽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我从未做过母亲,我却这般坚定地想要把我们的孩子护得安稳。
但是孟泽依然不曾打量我,他将我放进鱼缸的时候,动作也仅仅是能称得上“不鲁莽”而已。
我透过半透明的琉璃努力寻找他的位置,却先听到了自头顶传来的他低沉的声音:“你的眼睛可还好?”
那时的我以为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以为他是在问我,我甚至觉得内心一霎间欣喜若狂。鱼尾扫起一圈水花,可转念一想却又有些担忧——他知道我将眼睛的清明给了他,他会不会不想要、会不会一定要还给我?
我想跟他说你不要还给我,我是愿意的,我愿意将清明给你。
可我却没有料到,开口回答这个问题的,是梨容——“不打紧,你能看清这浩荡的仙景,我便是开心的。”
那声音依旧是春风探入衣衫、沁入心脾的温柔,可我却有些听不明白了。
突然视线模糊放大,她又蹲下身来,隔着那层琉璃,目珠与我对望,那眸子里的欢愉和快意,近在咫尺,如此真实。
我看不到孟泽的位置,却听得到他的话:“你当初为何要把眼睛的清明给我,你太莽撞了一些。”
因为……本神尊喜欢你啊。
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此时此刻,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梨容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喜欢你啊,我不忍心看到你眼睛有伤。”
这句话就像是我说的一样。可这一字一字带着温柔的调子落在我心上,却生出一钝一钝的痛,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孟泽他……他以为是梨容,他以为是梨容把清明给了他,而不是本神尊。
“老君既是你的故友,为何不拦着你。”
我循着声音,终于看到几步开外,垂眸理着衣袖的孟泽。
“他自然是拦了,可是,他拗不过我。我是愿意的,我喜欢你跟当初喜欢聂宿是一样的,他的魂魄在你身上,我便喜欢你,没有什么莽撞不莽撞,你能看得清楚,我便觉得都是值得的。”梨容道。
好一个你愿意。好一个你觉得值得。
我忍不住想化成仙形跳出去跟她对峙,忍不住想去找老君来帮我作证。可身子仅仅是撞到了那层琉璃,身上的仙索便又缠上来。微微疼痛又渗入皮肤,叫我换回一些理智,不敢再动。
可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老君闭关了,除了老君,没有谁能亲眼看到是我把眼睛的清明给了孟泽。他闭关一万年,我这一万年,许都解释不得了。
梨容她当时一定在老君府上,她一定知道。她也一定算准了闭关的老君没办法说出实情,所以她便这般堂而皇之地取了我对孟泽的情义而代之。
孟泽听到我撞到鱼缸的声响,转过头来。他眸子又倦又冷,我早已不期望他能将我认出来,果然,他对我这条鱼“嘱咐”:“你最好不要想着逃出去,这仙索灵性得很,你怕是逃不得。”
我忍住没有哭,可我忍不住身子颤抖,忍不住悲愤溢出心头。
梨容不慌不忙提醒道:“阿泽,天帝大人还在等着它身上的鱼鳍来补这北斗星宿。”
“我知道。可我想先让你的眼睛恢复清明。”孟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