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你刚才傻兮兮坐在这儿死盯着曹娥山做什么?”
陆叶抬手将一根干柴丢入火堆里,黑眸中映照出爆闪的红光:“我在想,当年爹爹带着我浪迹天涯寻找娘亲时,心中该有多么苦闷。娘亲出事前,他是闻名天下的陆三元,是朝廷名臣,国家的肱骨栋梁,可转瞬之间就成了人人害怕唾弃的大魔头……”
他皱了皱眉头,脑海里回忆起当年的情景,“那时如果他认清形势,愿意和娘亲划清界限,再写一封休书,必定能安然无恙。可是爹爹从未如此打算过,他相信娘亲是无辜的,他不惜自己声名狼藉一无所有,也绝不背弃娘亲。”
陈斗鱼蹙眉道:“你为何突然想起这些?”
“月娥庙的沐恩,曾经的书生孙渊杰,同样是为了自己爱的人不惜背负枷锁,堕入魔道。唯一的不同是,孙渊杰做错了事,而且错得离谱,而我爹爹,却不曾害过任何人。”
陆叶一动不动地凝视跃动的火光,徐徐道:“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孤独么?从前我不懂,现在慢慢地明白了。就是当你坚持自我,全世界的人却都以为你错了你疯了,你走火入魔了。然后不论是亲朋还是敌人甚或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大家都嘲笑你质疑你,完全不听你的辩解,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陈斗鱼眉目间的冷淡锋锐渐渐变得模糊而温柔,缓缓在陆叶的面前蹲下来道:“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么?”
陆叶的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凝视陈斗鱼道:“你也对始祖的法旨深信不疑,认为我娘亲是意图毁天灭地的大魔头?”
陈斗鱼避开他灼人的目光,望向身旁的篝火,道:“你……总不能怀疑日头会从东边升起,西面落下。”
陆叶挑起眉梢道:“为什么不能怀疑?谁能证明亘古以来它一直就是东升西落,谁能预言往后的千万年岁月里它不会从西面升起?别忘了,所有的法则都是太上定的。日头也好,月亮也罢,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它们现在的样子。”
陈斗鱼峨眉一扬,又徐徐地落下,摇摇头道:“你莫要像孙渊杰那样一味执着,最后堕入了邪道。”
陆叶笑了起来,道:“说起孙渊杰,在饶州府成千上万的善男信女心目中,他曾经无异于万家生佛,又有谁会相信他的真实面目,是残害无辜生灵的刽子手帮凶。你到葛家集,到饶州城里将这真相说出,有几人肯信?”
“这……完全不一样,你在狡辩。”
陆叶不说话,带着几分执拗几分愤懑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陈斗鱼一阵心烦意乱,勉强道:“孙渊杰的事是你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无可置疑……”
陆叶打断她的话道:“我娘亲的事有谁人所见,谁人所闻?”
陈斗鱼恼道:“你为何非要与我强辞夺理?!”
陆叶垂下眼帘再不吭声,陈斗鱼霍然发觉他的嘴角挂起一抹笑容,落寞、除了落寞,还有……无可抑制的失落。
她愣了愣,平复心绪道:“你应该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危险。我并非不信你,但是,需要时间还需要——证明。”
陆叶豁然抬头,黑眸中迸出光彩道:“我会的。”
陈斗鱼的心砰地一跳,她突然完全了解陆叶此次奔赴云窦寺的意图,也明白他为何会选择一路缓行而来。三年的期盼,在面对父亲遗骨之前,他太需要调节克制自己的情绪!
然而,在那之后呢?
挑战太上?与全天下为敌?在强大的力量面前,眼前的这个少年,他再骄傲再优秀,再倔强到深入骨髓,也不过是风一吹就会熄灭的烛火。
“你会死的!”
“不会。”
陈斗鱼一阵愕然,气闷道:“你娘亲曾是天后级的绝顶高手……如果连她都陨落了,你怎么能保证自己不死?”
“很简单啊,我会证明给你看。”
陈斗鱼愤怒了,可这才是真正的陆叶啊。他可以温和可以理性,可是一旦认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就会不顾一切,就算头破血流,也要做看来愚蠢无比的事。
“陆叶,你是存心要害死我么!”
“我……害你,怎么可能?”
陈斗鱼因着恼火而烧红了脸颊,咬牙切齿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人追杀却无动于衷,明白吗?!你不是要证明给我看吗,好,我奉陪到底!”
陆叶一瞬间呆如木鸡,眼珠不错地看着陈斗鱼,胸中有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在拱动,像是一饮而尽冬日红泥小火炉烧热的绿蚁酒,四肢百骸都体会到那令人疯狂的激流冲刷。
荒野上的夜风,蓦然变得温柔而深沉,万籁俱寂之中唯有两人身旁的篝火忽明忽暗闪烁着光焰,照亮了这片天空,映红了两张年轻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