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游击驻守桐城,相机援助潜山;我安庆之地,桐城为头,潜太为腰,宿松为尾。宿松吴楚分界,流贼自黄梅广济而来必经之地,是无宿松则无安庆,无安庆则无南
京,对宿松各位定要万分留意,好在防贼之法本官早有计较。”
太湖县衙之中,史可法正成竹在胸侃侃而谈,堂中除了庞雨和许自强之外,还有临近的几个知县,连杨尔铭也来到了太湖。从九月底开始,安庆周边开始出现零星的寇情,主要在桐城方向,但从总理部院传来的塘报可知,隐伏于河南、山西交界山区的大股流寇已经出山,跟往年一样的向湖广
和河南分路而出,到达安庆是早晚间事。有了前两年的经历,现在没人敢掉以轻心,但民间的担忧更甚,在八月底时,安庆乡间有点家底的人家便开始准备,条件好的去府城或是渡江去池州,条件差些走不远的
就躲进有城墙的县城。到了十月后,各地关于流寇的传闻越来越多,普通百姓在惶恐之下也离家避祸。潜山、太湖、宿松,这三县无城可守,又遭难惨烈,百姓感受最为深刻,所以逃难也最为严重。史可法召集军官和几位知县在太湖开会,一是部署防务,二则是要安人心
,特别是当地的士绅,有他们留下才能组织起乡兵,这些乡兵虽然不能打阵战,但熟悉本乡地形,对于防卫作战仍有很大用处。“去岁以来,得宿松官民之助,已在宿松县境之内建同人堡、淳风堡、连云堡、土蜂寨、城河堡、人和堡、白崖寨十余处。议调守备营一部驻守宿松寨前、墨烟、车马河…
…”庞雨坐在椅上,由于堂议经常没有桌子,他已经养成了开会不作笔记的习惯,对于史可法说的这些寨堡,他已经烂熟于心,要说一点用处没有是假的,但史可法把大量资
源投入到寨堡修建中,他认为是资源错配了。不但是道台衙门的经费,安庆各县的本地财政收入里面,但凡是地方的留存,都已经用于修建各种寨堡,除了基本的军饷外,守备营很难得到额外的支持,包括潘可大也
是如此,幸好庞雨提前将建城费拿到手,否者还不知会被用于何处。史可法提到的十多处寨堡中,只有淳风、连云和白崖寨有天险为凭,但交通极不便利,如果用于驻军,流寇也可以用少量兵力堵住下山的道路,对于守备营来说,只能作
为一个休整地点,作战中的作用则很少。其余各寨堡大多处于驿道附近,虽然大致建好,但远不能与桐城这样的城池相比,庞雨看过宿松车马河旁边的城河堡,城墙高度只有桐城一半,以张献忠这种规模的流寇
,两天之内就会攻克。史可法要求守备营驻军的三处地点,都处于驿路附近,寨前铺是黄梅入宿松的第一站,墨烟铺处于二郎镇附近,二郎是湖广入宿松的两条主要道路的交汇点,在庞雨心目
中比铜铃更重要,车马河因为兼有河道和驿路,自古以来就是征战之地。
“大人,潜山、桐城要咱们驻兵,现在说宿松也是,那太湖最后自然也是要的,若咱们这三千人分散到六个县,不但没法合练,也没法子跟流寇大打一场。”
庞雨身后的杨学诗凑过来,在庞雨耳边低声说道,“道台大人这样调兵,就是沿着驿路处处驻防,想让流贼不得入安庆,然则兵分为十数处……”庞雨摇摇头,示意杨学诗暂时不说,关于兵力分配的问题,他与史可法方针全然不同,史可法希望顺着沿山驿道一线驻军,兼顾每一个县,史可法选的地方还都是要地,
也都能说出驻军的理由,但地点选得太多。庞雨则希望集中一些,以此时的通讯条件和交通条件,太过分散对于调动、后勤都十分不利。“旧县里、枫香驿亦为必守之处,由此宿松可固若金汤。”史可法说到这里伸伸手,随从连忙将茶盏端过去,史可法喝下一口润了润喉咙,他此时脸色红润,显然说得有些
兴奋。“再来说潜太二地,此乃安庆布防之腰,两县沿山孔道沟渠万千,英霍山中之贼时有出没,本官议调赴援之金山营、常州营分防二县,可惜二县建城未完,防备无所依托,
是以潜山之天宁寨极为要紧,本官经过潜山之时,天宁寨墙、粮草、器械仍未备好,朱知县是何道理?”史可法说话间转向了潜山知县,现在的潜山知县叫做朱家相,庞雨已见过好几次,每次看到都苍老不少,显然这两年间受了不少惊吓,在这么个没城的地方守土有责,随
时可能丢命,也难怪朱知县如此。朱家相跪下道,“下官已尽力筹措,只是被难以来人丁凋敝,征发难之又难,建城之钱粮已是勉为其难,再筹措天宁寨修建,实难度支,勉力在天宁寨备下些粮草,寨墙只
有土垒,下官惭愧。若道台大人调遣官军前来,下官肝脑涂地,也会备齐钱粮,若有欠缺,大人砍了下官的脑袋。”
史可法缓步过去扶起朱家相,仔细端详片刻后道,“朱知县的难处,本官如何会不知,本官是信得过你的,不可再说此等话。”朱家相埋着头道,“谢过大人体谅,但下官还有句话要说,潜山建城就是难事,开建以来钱粮都紧着建城,其他乡兵、堡寨都顾不到,但钱粮筹措再难,没有人心难。县城周边皆沙原,城基修建甚难,现已加宽三次,仅如此也罢了,城墙修建之处,南掘万冢北拆千家,不数月间告控者比比皆是,本月士民连名具结求罢役,应役力夫一日少
过一日,道台大人这边又连番督催,下官进退两难,今日即便是得罪了大人,这番话下官也要说,潜山这城建不成,不如省点钱粮修好天宁寨,能保更多百姓性命。”堂中众人都不自觉的动了一下,庞雨好奇的盯着朱家相,以前倒没觉得这个朱知县有啥胆略,今日竟然敢在会上公然抗拒史可法的建城大法,要不是真有胆,要不就是精
神压力过大,啥也不顾的豁出去了。那边太湖知县杨卓然表情也有点怪异,庞雨很能理解杨卓然,修建城池不是修房子,以这两县的残破形势,要支撑修建的人力物力非常艰难,中间还要防御流寇随时可能
的入侵,确实还不如朱家相说的,把天宁寨修好更实际。庞雨在带兵行军演练时去过天宁寨两次,其实就是潜山城南的一处山头,本身就在驿道旁,山上面有一座寺庙,名字叫天宁寺。山上有水井和房屋,驻军或是百姓避难都
较为便利,加之山头本身就有高度,只需要很少的土工量就可以建成比较坚固的工事,比起修建潜山城墙,效费比不在一个层次。史可法有些难堪的僵住了片刻,很快又缓和了神态,转身走了两步后朝向众人道,“九月时张都爷指定本官赴芜湖,所为何事?乃是芜湖七处望台竣工,需本官为当地新募官兵指点守御之术,沿江有此七座望台,芜湖固若金汤,可见凭险设险,仍为必不可少之举。至于潜山沙基地不易建城,也确是实情,眼下寇情危急,建城之事可缓一缓
,待明年春夏再议,朱知县先全力修筑天宁寨。”
朱家相这才跪下行礼退了回去,庞雨思索了一下,准备站起来发言的时候,旁边又站起一人,庞雨抬头一看却是老熟人,太湖知县杨卓然。“禀道台大人知道,太湖亦是沙基地,预造城垣一千一百五十丈,并五门门楼月城窝铺等项,照繁昌高二丈三尺,须于土内砌石三尺,除垛口三尺,实城高一丈七尺,似觉单矮,再加高三尺,每城一尺用银四两四钱九分,共费银五万六千五百三十余两,属下大致筹募齐全,本已夯实土城,九月开始包砖,但寇情一急,役夫逃散一空,也只
能停工罢役,非下官不愿也。”他这番话算是争了表现,不像朱家相那么生硬,而且进度远超潜山。史可法轻轻挥手道,“杨知县的难处,本官也是知道的,在坐诸位都是尽心竭力为百姓操持,有些闻警
张惶、终日醉乡的人,本官是不想与他们计议的,今年的评定该是如何,也是容不得口舌之巧的。”大堂忽然有点安静,庞雨不用去仔细观察,方才进堂的时候就数过了,地方官里面,只有安庆知府皮应举和怀宁聂知县没来。皮应举和史可法颇有点矛盾,主要是供应军粮的方面,从卢象升当上五省总理,就要求由地方就近解济军粮,舒城、庐江、六安州这一带,史可法是直接责任人,所以史可法往往直接绕过皮应举,直接命令各县提
供军粮,今年与皮应举的矛盾越来越多,勤王时张国维要求解济勤王钱粮,皮应举便没有配合,让史可法完不成任务。两人都在张国维那里告状,但就马先生私下告知庞雨的,这次考评之时,张国维给皮应举不佳的评语,其中就有“闻警张皇”几个字,也包括怀宁的聂知县,这位知县天天
饮酒,评语就是“终日醉乡”。
目前史可法对皮应举占尽了上风,所以他把话说出来,对在坐的地方官和军头都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