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景文毕竟是文人出身,又做了一辈子文官,对于表面文章异常看重。因此,他的中军老营就结得很齐整,营帐和营帐之间横平竖直,如同棋盘格子一般,煞是好看。
至于合不合兵法,这个时候他倒是没有什么讲究。
见这里实在太杂乱,心中却是不喜,脸色难看起来。
有一个书办凑上去:“回部堂的话,这里是刚入营的大河卫宁乡所的兵。”
范景文良好的心情顿时没有,哼了一声:“果然是宁乡兵,我说怎么脏乱成这般光景呢!这样的兵就不该放在老营里来,没得搅乱了我军的阵势。若不是你等一味纠缠,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众人都有些尴尬,低头不语。
范景文也知道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背景,也不想将他们骂得太狠,一挥袖子,朝前走去。
众书办苦笑摇头,确实,宁乡军这营房扎得实在不太好看啊!
不过,还有有心思便给之人发现这宁乡军营也不是一无是处。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这地方早已经积了水,根本不能住人。
孙元已经将顶头上司大河卫指挥使方日昌得罪到死,让宁乡军驻扎在这里,估计也是他在使坏。
可越往营中走,大家却发现里面越干燥。再看,营中挖了不少排水渠。而且,营中的伙房、器械库、粮秣存放也有一定的规矩。最奇怪的时候,里面还挖了不少坑,用来存放士卒的便溺。
众人虽然都是纨绔子弟,可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都隐约感觉这宁乡军的营房这么设置肯定是有道理的。
走得片刻,就听到远处有人大声呵斥:“孙元,这就是以一千破三万的精兵强将军,嘿嘿,看看你的士兵,跟叫花子一样,咱们大河卫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听到声音,大家定睛看过去。却看到前面是一个巨大的空地,超过一千人马例成方阵,站在那里接受检阅。
而大声说话那人正是大河卫指挥使方日昌,他一身鲜明铠甲,手中挥舞着一根马鞭子,站在队伍面前不住地戳着身前那个士兵的心口。
这些士兵走了半天路,身上全是泥浆子,脏得厉害。在加上许多人十来天本是农民军士兵,被俘之后才做了官兵,身上的衣服也是乱七八糟,站在那里跟乞丐也没有什么区别。
被方日昌用鞭子不停地戳着,所有士兵面上都带着屈辱,但宁乡军军纪严明,众人却紧咬着牙关苦苦忍受。
孙元一身布衣,一脸的严肃:“回指挥使的话,我宁乡军地狭民稠,本是个穷地方。指挥使以貌取人,难道就不怕冷了将士们的心?”
“呸,还将士,他们也配当兵?”方日昌咯咯大笑起来:“还什么我宁乡军,孙元你给老子听明白了,你们宁乡千户所可归老子管,可不是你的私产。”
他也是刚听到孙元带兵来了老营,就亲自跑过来训话,要给孙元一个下马威。
方日昌的笑声更是讥诮,又用鞭子敲了敲一个士兵手上的长矛:“这就是你们宁乡军大破贼军三万前锋时所用的绝世兵器。哈哈,长矛长成你们这样的,还真是少见。是啊,是啊,都五米了。敌人还没扑上来,就被你们一枪刺死了。高明,真是高明,本指挥以前怎么没想到。如果我大河卫都使用这样的长矛,他娘的,还不打遍天下无敌手,什么蒙古人、贼军,或者建奴,算个鸟?”
“还有。”方日昌又指着宁乡军手中的火枪骂道:“孙元你是怎么带兵的,入他娘都快一半是火铳手了,这东西上了战场管得了什么用,放炮仗吗?”
孙元却正色道:“指挥使错了,武器并不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如果任由这姓方的在军中狂吠下去,他这个统帅的威严何在,将来还怎么带兵?
“你他娘有什么高论,说来听听。”方日昌听孙元回嘴,大怒,正要再骂。
那边,范景文已经在一群勋贵子弟的前呼后拥下走了过来。
这才悻悻闭嘴,同孙元一道上前施礼:“末将见过范部堂,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恕罪。”
“起来吧,方将军正在训话吗,你继续。”范景文笑吟吟地伸手扶起方日昌,却对恭身立在一旁的孙元置之不理。
南京军中,大河卫的兵力在其中占有一定比例,方日昌也是范景文所看重的大将之一。
受到范尚书的鼓励,他更是来劲:“是。”
然后又转头厉声呵斥起孙元来:“回答本将军的话。”
明朝时期的军队是出了名的烂,而卫所兵是其中之最,做了半年多的千户军官,没有人比孙元更了解这一情况。说句实在话,他对明朝的兵是非常鄙夷的,见方日昌在自己面前做出一副威严模样,孙元自是不惧,心中冷笑一声,依旧用平静的语气道:“回指挥使的话,是纪律。”
“啥鸟玩意儿纪律?”
“对,是纪律。”孙元点了点头:“只有纪律才是战争的决定因素,没有纪律,不能做到令行禁止,即便我军士卒都是狮子,一上战场也会成为一盘散沙。但如果有铁的纪律,即便是绵羊,只要能做到听命行事,也能战无不胜。至于装备也好,个人勇武也好,都不过是锦上添花。方指挥嘲笑我军士卒手中的长矛和火枪,那是不对的,那是唯武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