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到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不想惹出麻烦。”来到连运赌坊门口,邢尧天叹了口气,再次嘱咐道。
“行了行了,说了一路了,只要你不说话,我绝不出手怎么样?”罗成不屑的哼了一声,有点看不起邢尧天这有点怯懦的性格。
其实并不是邢尧天有多害怕,只是一般敢开赌场的人,都多多少少有点势力。特别是蒲县这种偏远地区,天高皇帝远的,谁来管呢?在这种地方,有点权势,基本就是和土皇帝没什么区别。其中,手下能养几十号人,开间赌坊的,绝对在土皇帝之列。
惹怒他们并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罗成闹一顿直接拍拍屁股走了,自己和娘还要在这里住呢,肯定不希望罗成太张扬。
两人走进赌场,邢尧天来到兑换筹码柜台前,见早上那个小子早已不在,柜台上空无一人,顿时眉头紧皱。
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几个身高马大的汉子已经把罗成和邢尧天围住。六子从其中走出,对邢尧天呵斥道:“臭小子,你还敢回来。让你看着柜台,现在柜上少了钱,你又不在,说,是不是你偷拿了!”
另有一个汉子嗤笑一声,伸脚踹了踹罗成手里的长枪道:“哟,还带着家伙,怎么着,要砸场子?”
罗成一眼就看出这群人外强中干的样子,忽然觉得很有意思,就一送手,把枪丢在地上,双手一摊笑嘻嘻的道:“我可没动手。”
邢尧天知道这是罗成给自己面子,面露感激的对他点了点头。
再看着六子,忽然觉得奇怪。赌场被偷了钱这么大的事,怎么让这么一个看账的小伙计来处理,难道这件事赌场头子压根不知道,而是这群伙计搞的鬼?
邢尧天忽然感觉这件事有了转机,笑道:“你凭什么说我偷了钱?”
六子哼了一声,吩咐几个大汉道:“搜他身上。”
邢尧天也没反抗,双手张开让他们搜。一个人从邢尧天怀里搜出一串铜钱递给了六子道:“六哥,找到了。”
六子一看,确实是自己给邢尧天那串铜钱,绑铜钱的绳子也一模一样,铜钱上也有记号,立刻变得更加胸有成竹。
“人赃并获,还想抵赖?”
邢尧天皱眉道:“这钱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怎么是赃?你们连运赌坊难道这么不讲道理吗?”
他故意声音高嚷,惹得周围许多赌钱的人都侧目,不少人已经围观过来。六子一阵皱眉,吩咐几个大汉道:“先把这小子弄出去,我们外边处理。”
“外面处理,就是要下黑手了!哼,我本以为连运赌坊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地方,原来只会在暗地里摆弄这些小伎俩,欺负穷人。以后还有人敢来这里赌钱吗!”
他说到最后,几乎成了嘶吼,用尽了全身力气。
连罗成都有点看不下去,在他耳边道:“这些人欺人太甚,你也别急,我不会让他们冤枉你。”
邢尧天却咬牙切齿低低声音道:“你别捣乱!”
罗成气得直翻白眼,双手叉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暗道我倒要看你一个弱书生怎么处理这麻烦事。
众大汉眼看就要把邢尧天给架出去,邢尧天就开始大喊大叫,一副要惊动所有人的样子。
终于一个阴沉的声音传来:“慢着。”
一个衣饰华贵,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消瘦中年人分开人群,走了过来。这人也就五十不到,外貌平平,可有一份难以形容的威慑感。他一走来,连刚才不可一世的六子也只能微微低头的站开。
邢尧天毕竟有当过心理医生的记忆,别的或许不行,但察言观色,观察细节绝对是一流的。
一看这人威风八面的样子,以及其他伙计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就知道他是这赌场的负责人,心道你终于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在我的地方大喊大叫,影响我的生意。”中年人盯着邢尧天问道。
其实邢尧天也看得出来,这个中年人压着火呢。他之所以这么客客气气的,是想要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深沉的感觉。
而且邢尧天刚才连骂这赌场不公道,所以他出面也是希望用一个心服口服的办法来解决今天这件事,否则以后‘仗势欺人’的恶名传出去,赌场就不用开了。
邢尧天不用再装得发疯一样喊叫,深呼吸平静了一下心神,微笑道:“不知怎么称呼?”
中年人脸色阴沉道:“谭休。”
“这间赌坊应该是谭当家管理吧?”
“不错,是我管理。你有什么不服的,大可以说出来。要是有理有据,我谭休给你磕头赔罪,要是无理胡闹瞎嚷嚷,我这赌坊也有赌坊的规矩,就留下你一条舌头吧。”
邢尧天听得心惊肉跳,同时暗道这个人才是真正干大事的人。无论威严程度,还是狠辣程度,都不是六子那种小伙计可以比的。
邢尧天本来十足的信心只剩下七八成,但被逼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指着六子道:“这人冤枉我偷赌场的钱。”
六子破口大骂道:“你这小子被我抓住人赃并获,居然还敢抵赖?”
说着把手里的一串铜线展示给谭休看,指着最顶上的一枚铜钱划痕道:“当家的应该认识这痕迹吧。”
谭休点点头:“不错,这确实是我赌场的记号。”
“这钱就是从他身上刚刚搜出来的!这么多标有记号的钱,还说不是偷的?”
六子狰狞笑着,仿佛已经看到邢尧天被挖舌头的样子。
邢尧天耐心解释了一下自己怎么来这里工作,自己又怎么被六子给了三十文钱,而自己又怎么无所事事所以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被诬陷偷钱。
六子哈哈大笑:“你一天工还没做,我居然会给你三十文?你做梦呢?再说了,就算我给钱,也不会全给你标有记号的钱啊,你这是污蔑我要冤枉你?”
说着,把手里的铜钱高高举起,对邢尧天道:“你说我污蔑你,只是空口无凭。而我说你偷钱,这些做了记号的铜钱就是铁证,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谭休也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可说的了,对邢尧天道:“我再给你最后一句话的机会,如果不能让我相信你没偷钱,我不光要挖你舌头,还要砍掉你偷钱的那只手。”
邢尧天面不改色,淡淡说道:“一句话足够了。请谭当家检查一下,六子手里这串钱,是不是每一枚都有记号。”
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一样,让六子整个人都愣住。
谭休眉头微皱,看了一眼六子惊骇的表情,心里觉得不对劲,一把抢过这串铜钱仔细检查。发现除了这串铜钱两边向外的两枚是做了记号之外,其余的二十六枚,全都是普通的无记号铜钱。
六子的反应也算很快,立刻说道:“肯定是你这小子发现钱上有记号,所以换了!”
邢尧天一摊手道:“对啊,是我换了钱。”
六子转忧为喜,对谭休道:“当家的你听,这小子承认了。”
“可你都没仔细检查过这串钱,为什么就以此作为证据来指证我偷钱?”
这句话问得六子一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邢尧天没再理他,而是对谭休道:“谭当家我问你,如果一串钱币里全都做了记号,是不是可以断定这串钱来路不明?”
谭休点头道:“不错。”
“可如果二十八枚铜钱里只有一两枚做了记号的铜钱,是不是很正常?”
“对,很正常。”
“那我就奇怪了,为什么六子拿到了这串钱之后粗略一看,见到最外面的一枚铜钱,就如此言之凿凿的确定是我偷的钱?他为人如此精明小心,能在赌坊这种地方管理账目,你觉得他是这么粗心的一个人吗?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太熟悉这串钱了,连绑着这串钱的绳子都是他亲手挑选的。当他看到这根绳子,以及最靠外那枚雕刻了记号的铜钱,就很自然而然的觉得这就是他早已准备好的那串钱!”
六子脸色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本来邢尧天这番推论还有很多漏洞。但六子却一时之间被邢尧天突然的反驳给吓到,更因为在当家的面前被揭穿,而想到了一些恐怖的后果,所以竟然支支吾吾的没想起言语来反驳。
邢尧天哪里会让他做解释,指着六子咄咄逼人道:“甚至,你都没注意这串钱已经从三十文变成二十八文了。你想用来挖我舌头,砍我手臂的重要证据,为什么有这么严重的纰漏,你都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如此肯定的说这就是所谓的证据?你连粗略的检查一遍都懒得去做,为什么就敢说这串铜钱都是做了记号的钱币?”
六子面露茫然,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这么粗心。如果检查一下这所谓的证据有错漏,自己还可以用其他的借口来污蔑邢尧天。
“我……为什么会这么粗心?”六子没办法解释这一点,只能抬头问道。
他这句话也就已经等于承认了邢尧天所说的一切。
“因为你太自信了,太自以为是的觉得已经把我引入陷阱,觉得已经胜券在握。对付一只早已深陷淤泥的羊羔,你肯定不会再去检查它的嘴里是否还长着獠牙!可你错了!我不是被你任意宰割的羔羊,而是随时能反咬你一口的野狼!”
谭休反手一巴掌甩在了六子的脸上,用力之大,瞬间将六子半嘴的牙都打脱落。
“狗杂种,居然在我地盘做局害人,给我拉下去!”
一旁出来几个大汉,拉着几乎被扇晕的六子离开。那几个一起跟着六子闹事的大汉,此时也都不断跪地求饶,把所有责任全都往六子身上推。
谭休僵着一张脸来到邢尧天面前道:“是我管教不严,养出了这种败类。我姓谭的说到做到!”
眼看就要下跪,邢尧天急忙上前拦住他,说道:“手下的责任,哪能让谭当家的来承担。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以前的事情通通揭过,不再提。以后我叫您一声谭大哥,也算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邢尧天也不是多想给谭休这个面子,但谭休刚才故意来到自己身边,下跪动作又故意放慢,明摆着是让邢尧天给个台阶,让大家都保住面子。
邢尧天知道如果今天自己真受了这一跪,那才是惹了大麻烦,当然只能识时务的和他演这场戏。
谭休自然乐得接受,哈哈大笑道:“好兄弟,帮我的厂子除了这份祸害,老哥我真是要谢谢你。怎么样,以后不如就在我这里干活吧,六子滚蛋了,你就替他的位置。”
邢尧天知道这种破地方实在是不能多留,天知道以后又会惹到什么人。摇头道:“谭大哥的心意小弟领了,只是小弟目前还是以读书为主,出来帮工也只是想赚点零钱帮家里分担一下。”
谭休也不想留这么一个聪明的人在身边,难保他的聪明不会变成狡诈,然后成为第二个六子。客气了几句,也就放他们走了。
离开赌场,罗成有点惊叹的说:“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深思熟虑,本来还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刻意去换钱,原来早就计划好了。”
邢尧天苦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知道这么多事情。我一开始换钱的目的,只是为了跟赌场纠缠,让他们没有确定证据来污蔑我偷钱。但我后来看出这件事是六子私下里的行为,才改变了策略,用这份不是证据的证据来揭发六子。”
“那也算是解决了这麻烦事,别太谦虚了。”
邢尧天脸色沉下来说道:“说实话,这次全靠六子被我连珠炮说的蒙了,不知道如何反驳。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有力的证据来证明我没偷钱,如果六子咬定是我故意偷了有记号的钱然后故意嫁祸给他,而谭休又相信了的话,我也是百口莫辩……这次还是我太大意,落入了别人的圈套。如果有下次,说不定就没这么走运了。”
罗成一想也确实,这番理论刚才在邢尧天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感觉很有气势,很有道理。可仔细一分析,就能找出许多漏洞。
那为什么当时就能镇住六子呢?唯一的解释就是邢尧天那份有恃无恐的气势,以及震人心魄的语调,不光镇住了六子,更是说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这也是当了许多年心理医生得下的经验,虽然面对病人的时候不需要这么夸张的演技,但一些适当引导,了解每个人性格上的缺陷和不足,进行对症下药,是邢尧天的专业。
“那就不要再中别人的圈套就好了嘛。”罗成拍了拍他肩膀道:“看来欠你的暂时还不了,我住在县令府衙,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就来找我,随时恭候。过几天我还有一桩喜事,成亲的时候请你喝喜酒。”
看着罗成离去的背影,邢尧天重复着刚才他的话道:“对啊,不要再中别人的圈套就好了。”
一张惹人厌恶的脸庞出现在脑海,邢尧天虽然不太确定,但感觉就是这个人一直在害自己。
可以‘那个人’的财力,真要陷自己于死地,不至于这么小打小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