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仪闻言也爬上去,拉李张一起站到隔壁的横木上,众人围着悬棺,看着里面一团干巴巴的东西。郑南用鱼叉挑了一下,干尸的皮毛骨肉早已结在一起,像块硬邦邦的猴形肉松饼,猴子面貌早已看不清楚,只有那块标志性的猴子臀部,像块方形的座椅靠垫一样连在蜷曲的尾巴上。
郑南把猴尸翻过来,用鱼叉拨弄着猴子的下肢,发现有一条腿空荡荡的,就说:“这猴子是个瘸子,你看他腿骨少了一块。”
叶浪此时已经到了另外一只悬棺旁边,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子,看完失望地骂道:“操,这些棺材里全他妈是猴子,真是晦气,这些什么僰人是不是闲的,费劲巴拉地弄一帮缺胳膊少腿的猴子放这里!”
李教授沉思片刻说道:“仰韶文化的姜寨遗址里,曾经出土过一些陶制猴面具,当时有学者认为这是当时黄河流域的猴崇拜习俗。不过僰人历史上虽有训练猴兵的传统,却是没有猴战神崇拜或者猴祖先崇拜的记录。古代又没有自然保护区,瘸腿的猴子很难存活,这些腿骨应该是猴子死后被人为取出来的。”
韶仪闻言笑道:“这东西我知道,取猴子胫骨做成骨笛嘛,现在有的乐器店还有卖的,什么仙鹤啊鹰骨啊都可以做成笛子。”
张璟这时指着洞壁说道:“这墙壁上好像有东西。”
大家用电筒一照,看到厚厚的灰尘像蛛网一样缠在一起,覆盖在洞壁的岩石上,灰尘下面露出砖红色的图案,一直延绵到洞顶。
郑南把火把绑在鱼叉顶端,慢慢把这些灰尘撩拨干净,韶仪也学着他们的方法帮忙刷掉灰尘,墙壁上露出几块幼稚可爱的动物线条,刷完整面墙之后,看到一大块极具动感,呼之欲出的暗红色岩画,像烙印一样印刻在石墙上。
韶仪看到李教授张着嘴巴,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些不知多少年前的僰人杰作,足足有五分钟才长出一口气,李教授干脆摸着脚下的横木爬到悬棺上,坐在上面观摩,韶仪几人见状也坐下抬头观看。
岩画从上到下有五层,洞顶上画着一片流水形的白云,云间有三座高耸的山峰,峰顶有皑皑白雪,一个人形猴首,口有獠牙,戴凤冠,着红衣的人在接待一群站在白云上的人。
红衣人身后是一座巨大的伞状建筑,和这座山洞的结构相似,一根上粗下细的柱子,连接九个分枝,然后是一个穹形的盖子盖在上面。站在白云上的众人像传说中的神仙一样,指着红衣人旁边的振翅欲飞的一只大鸟作出喜不自禁的模样,那只大鸟旁边站着一个喜开颜笑的童仆。
韶仪注意到白云上有一个人很像道士的打扮,戴着方形的帽子,一只手掐指指着云层下面,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画了太极阴阳鱼的方形盒子,那只太极与自己看到的古乐谱上的图案很像,无奈画上的太小了看不清晰。
仰头看洞顶的画很费力,很快脖子发酸,韶仪趴在横木上,接着看下面的岩画。
下面一排出现了一个穿筒裙的女子,边上站着顶图的那个童仆,女子手里拿着一面鼓,鼓上画着一圈,里面是太阳纹的形状,童仆手里拿斧头和她站在一起,旁边站着三个更小的竖着朝天辫的小人,像是他们的儿子。韶仪心想这应该是僰人画的祖先诞生神话了。
再往右出现了密集的树,树上画着朝天的针刺,一群人手里拿着斧头在砍树,搭成了那个伞形的房子,房顶坐着一只猴子,在用力吹着手里的骨笛,一群猴子在下方的平地上,有的手上握着弯刀拎着人头,有的骑着马拿着弓箭,有的猴子骑在敌人的头上咧着嘴狞笑。
韶仪看到画上的那些猎物惊呆了!这些俘虏有的是两个头一个身体,四只脚,有的长着人头,却是昆虫的身体,韶仪记得顾秉三说过,这些奇怪生物叫“故拥”还有什么“地轴”,还有一种怪物,脸长得像黄浦江底看到的小火车托马斯,身体却是一只巨大的老虎。
画里有人在敲击铜鼓,一群人俑在旁边手牵手,如痴如醉地跳着山洞里见过的那种舞蹈。韶仪看得心潮澎湃,不知不觉地手也抖起来,转头看到李教授和张璟也在如痴如醉地看着,不好打扰他们,于是接着看下去。
第二层岩画里,僰人正在与这些人俑怪兽进行激烈的战斗,僰人带领猴子士兵,在树林间、悬崖上、山洞里、水里追逐这些人俑,在右边的图里,人俑被束住双手站作一排,长长的队伍两边是拿着铜鼓的僰人,他们像赶牛羊一样驱使着俘虏。
队伍最前方是一个头戴荆棘形状冠帽的人,他伸出一只手,像是在与对面的人交谈。对面站着一个头戴圆箍,梳着发辫,穿着交领宽带服装的人,他的身后是一群拿着长戟的士兵,还有战马后面拉着方形的战车,车上装着各种式样的青铜器和粮食。
韶仪看到这里会心一笑,这些交领的人应该就是上古时期的汉人,于是看向张璟,她还在面带微笑地沉醉其中,像是欣赏稀世珍宝一样,看到韶仪指着自己伸头眨眼,就做了个嘘的手势,让他继续看下去。
韶仪看向第三层,一片高大的树林里,一个头戴圆箍的人按着人俑,拿着铜鼓一样的东西,在朝它嘴里倒水,还有那种托马斯老虎,正在撕咬树上挂着的食物,一个长方形的台子上,有人手里拿着刀,举着人的肢体在狞笑,边上是那些故拥、地轴、托马斯被剖开血流满地的场面。周围一群胡子很长,穿着交领的老人,在指着这些画面皱眉摇头。
韶仪看着这画面血腥异常,觉得不舒服,向右看到画上出现一只带着发散尾巴的圆圈飞在天上,一群人拿着长戟,竖着一面大旗,正在抬头拿手指着那个圆圈。竖着朝天辫的僰人骑在马上,敲打着腰间的铜鼓,身后一群猴子竖起手里的弯刀,这些人仿佛在行军,又像是在宣誓。
图画的正中间,有一个头戴圆箍,瞪大双目的人站在燃烧的高台上舞蹈,还有一群人俑和怪物向他攻击,画面的角落有两个戴头箍的老人,正抱着头向人群的反方向跑去。
第四层的岩画里内容异常丰富,人物变得更小而且惟妙惟肖,韶仪靠近了才看清楚。他看到僰人拍着铜鼓,竖着手指引诱俑人从树洞下爬出来,有的赶着装载人俑的马车,在与穿着长袍的人交易。有的像是一群人在宴会上喝酒,一边拍着鼓,一边看一群人俑跳舞。
画面的背景是一座巨大的伞形王城,和山洞里的结构一模一样,有九个城门,城外竖着比城墙还高的铜鼓,铜鼓开了四层哨口一样的小洞,士兵从哨口探头看着外面。铜鼓里源源不绝地走出人俑的队伍,有的通往城外河岸的船上,有的通往山上的栈道,有的通往像市集一样热闹的人群里。有的城门外一群士兵骑马弯弓,带着一群猴兵,在追击一群举着旗帜穿着盔甲的人。有的城门外有打着旗帜的人,赶着马车,上面堆满各种货物,向面前的僰人拱手……繁忙景象俨然是清明上河图的集市一角。
韶仪看到这里已经头昏眼花,不想再看了,就从横木上爬下来,站在地上休息。他猛然想起之前在网上查顾秉三的时候,看到一首他写的叫做俑的歌词,有一句“我记得星星划过朝歌碧野的天空”。当时觉得莫名其妙,那个带尾巴的圆圈难道就是彗星?朝歌不就是武王伐纣的牧野之战所在地吗,那个自焚而死的人就是纣王,逃跑的那两个老头就是著名的叩马而谏的伯夷叔齐了,顾秉三果然早就知道这些的故事。
他转头想问叶浪记不记得,只见叶浪百无聊赖地骑着横木,正趴在悬棺上打瞌睡,就爬过去拍拍他说道:“你这心还真够大,在这里都能睡着,咱们还不趁老头没注意,抓紧开棺看看。”
叶浪闻言也不睁眼,就把他推开,说你当我和你一样傻啊,我刚才早打开全看一遍了,棺材里全他妈是残废的猴子,别打扰我睡觉了。
这时候李教授师徒已经看完了壁画,张璟小声地问道:“按说僰人把自己灭族灭国的事件画在这个山洞里,说明他们应该还有后人的啊,传说这些鼓是他们最重视的财产,怎么留在这里了。”
李教授摇头叹道:“当时明朝灭僰之后,四川巡使曾省吾有一篇著名的奏折上奏朝廷,叫做《平蛮善后十疏》,甚得首辅张居正的欣赏,随即朝廷下令把僰人所在的戎县改名兴文县,取偃武修文之意,但是实际上,他们是借此进行人口普查,对少数民族实施改土归流正常,僰人从此再也无法立足,更不敢来搬这些象征权力和野心的铜鼓了,估计时间一久,后人也就忘了。”
韶仪听他们讲得稀奇,就爬上去继续看第五层的岩画,这一层壁画与前四层不同,色彩明显更加浓烈,事件也更惨烈。前面是僰人在追逐一群丢盔弃甲的士兵,三名带着荆棘头冠的男人,正站在城墙上指着逃兵拍手大笑。右边的画里,城墙外围满了竖着龙旗的军队和城墙一样高的攻城梯子,墙边翻着巨浪的长江也被巨大的战船包围了。城墙门口,一个戴棘冠的僰人首领,在与阵前将领讲话。在一个紧闭着大门的城墙里,一群僰人被束缚在地上,身首异处,人头堆成血流成河的小山。
另外一座小规模的伞形建筑群也在燃着大火,而旁边更大的九丝城里,僰人们正围着篝火跳舞喝酒,杀鸡宰牛,人人手里都拿着酒杯,像是在过节,连那些猴子也在一旁拍着手滑稽地耍把戏。而城墙外面,穿盔甲的队伍密密麻麻,铺满画面,正举着火把从梯子上往上爬,最右边的画面是城门前的巨大铜鼓被烧毁,九丝城笼罩在大火里,数不清的僰人被砍死烧死在睡梦中,一群拿着武器在战斗的僰人拉着首领,而那个戴着荆棘头冠的男人身上着火,指着被敌军抢走的铜鼓,趴在地上哭泣。
岩画在这里就结束了,韶仪看到大火之外,有个绘描手法不同,比例大得失调的人物,是个穿着黑色宽袍大袖,头上有戒疤的和尚,正在指着大火狞笑。和尚的身上画了白色的九个圆圈,中间画了一个血红色的X。
韶仪指着和尚的画对张璟说:“你看,这黑衣服的和尚肯定是朱元璋,僰人把他画在这里,估计想要报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