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参挠挠脑袋，对触手的热切有些奇怪：“先不说如果我到时真上顶不顶得住……你怎么似乎很确定、我一定会把这个世界当回事。”

“相比起被这个似乎危在旦夕的世界捆绑，我为何不选择在此狠捞一把资源，然后自己逍遥自在去呢？”

此时为了塑造出“我是大魔头”的反派气氛，澹参将一直藏在体内没用的光辉灵气、大量灌入身上的暗色灵力装甲之中，同时让原本外形低调的装甲剧烈蠕动地变换着外形。

随着光辉灵气充能，从装甲所散发出的威势愈发强盛；而不停扭曲的装甲，最后则定型在一副黑红相间、崎岖狰狞、布满尖刺，正反纹路又似乎各自构成一张狞笑面孔的邪恶模样！

澹参无言凝视青铜触手，由灵力构成的齐身黑红披风无风自动。

‘……真的好羞耻啊。’

虽然是为了多少给对方一些精神上的压力，加上自己正好想试试，澹参做完这套后还是后悔了。

而青铜触手在旁观了澹参一套猴戏操作之后，在灵识中对其传讯道：

“现在，我都能从你身上感觉到，几乎与那小子一样善良而温和的气息……一个自身灵力传播着这样情感的人，怎会对危机袖手旁观？”

这一身哪里善良而温和了！？

厚着脸皮做出的造型，结果却得到与目标完全相反的评价，大受打击的澹参一时间怀疑起人生。

片刻后，澹参终于意识到，青铜触手应该根本没有视觉之类，而是以其他的方式感知着外界，自己的猴戏耍给瞎子看了。而因现在装甲中充满着很可能是那前辈所留的力量，感受到那前辈心性的对方才会如此评价。

‘……所以，之前它一直认错人，也是因为我在装甲中混入了它自己的青铜色灵气的缘故？’

虽然搞清楚了一个疑惑，但澹参还是觉得自己简直在浪费时间。

澹参随即瞬间把装甲切换回低调朴实风，同时干脆将更多光辉灵气注入其中。感受着身上的力量愈发强大，又懒得再纠正对方误解，便顺着青铜触手的思路高声说道：

“既然被你识破了，那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不止不会对此世袖手旁观，更准备就用自己的双手，去扭转笼罩前方这灰暗的命运！”

见澹参承认自己也是烂好人，青铜触手心中暗道果然。然后在其准备开始为澹参解说，为何他的力量仍并不足够，还需要自己这些远古者的协助时，就听到对方继续说道：

“你之前为我那师xio…师侄的修为进展神速而诧异，而更强的我，修炼时间同样短的远非寻常！而若再有千年，我更将彻底超乎你们想象！”

心中隐隐仍对刚才强装恶人感到羞耻的澹参，下意识地继续说起了与其相反的漂亮话：“我也曾经对为何自己会有这等际遇而困惑不解，但在得知远古的过往后，我终于明白了……我们乃是应劫而生！”

“或许每当世界被绝望的阴影所笼罩时，就会有能坚守心中善念的人，为力挽狂澜而强势崛起，并注定为抗击灾厄奉献一切！”

澹参说得带感，又想起“哪天试试嘴炮”也是自己上辈子未实现的人生理想之一，便兴致勃勃地现编起来。

“坚定的信念是我们的基础，守护的誓言是我们的阶梯！只要我们还活着，便不会容忍任何存在意图伤害此界芸芸众生……外界来的灾难不行，明明已亲身经历了最为苦痛的悲剧、却还想把这痛苦再强加于新生生灵的你们也不行！”

“你们号称欲行救世之事，却视此界生灵为祭品！这说明你们，其实并非是想拯救这因生灵存在才缤纷多彩的世界，而是想留住心中那已消逝家乡的幻影！”

澹参只是在顺嘴胡说，青铜触手听后却全身一震，心中风云激荡起来。

“虽然这也是一个悲剧，但你们的故乡毕竟已经毁了，已经不存在了！追求着本不存在的幻影的你们，其实是哪里都去不了，什么都做不成的！”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扭曲、可怖、混乱、不可名状！你变成如今的模样，到底是为了反抗灾难，还是其实你的心，已经被灾难所同化！”

“想一想你的故乡！想一想那些被你重视、以及重视着你的人！想一想如果他们看到了现在的你，他们会为你现在的‘进展’而欣喜么？”

“不！他们只会感到恐惧、担忧和悲伤！因为他们心中那撑起一片天空、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强者，看上去竟已被恐惧所压垮！”

澹参当然也不知道，青铜触手还做个人时过得是什么日子。只是在之前的交流中，触手在不发疯或发傻时，性格似乎其实颇为友善、甚至有点好为人师，于是大胆地猜测了一下。

不过，即使特意使用的模糊说法都能出错，其实也无所谓。毕竟澹参只是正好想试着嘴炮一下，并不是真想喷出什么结果，瞎说出丑也没什么。

反正最后都要打爆它的。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只能待在这黑暗空间中的触手，在其数千年孤独漫长研究中，因此世再无家乡、以及找不到变强抗灾之法而逐渐积累出的孤寂与绝望……

最终在青铜触手于最后关头强行出关、救下从修为低微时便陪伴自己、甚至想来已是它最后亲人的本命灵器青铜古钟时，与破关的反噬一起彻底爆发，最终化作一层厚重的黑幕，将青铜触手的意志彻底包裹。

然后，在青铜触手自己毫无所觉时，这层由痛苦组成的外壳，开始潜移默化地扭曲着它原本就已疲惫至极的精神，混淆了它心中的善恶美丑，并将其心中潜藏的黑暗放大。

青铜触手便被如此污染了百年。

当澹参与其最终相遇时，青铜触手不时失控的狂躁，就是其心智已被这层黑幕外壳扭曲、堕落后的体现。

这是百年间影响的结果。如果不出意外，等到了其所认定灾难将再次爆发的两千年后，青铜触手将连保持之前失控狂躁时程度的理智都成为一种奢望，意识彻底堕入混沌，成为表里如一的不可名状者。

然而此时，原本就因被澹参误打误撞的话语刺中了心底最深的思绪、而心中震动不已的青铜触手，在听到澹参提起过去的亲朋好友与弟子徒孙，提起他们视角中现在的自己时……

仿佛当头棒喝，又似乎有一道惊雷劈向青铜触手心间，将包裹其精神意志的绝望黑幕，猛然地撕出一个裂口。随即澹参身上（远古神经携带者前辈）的善良而温和的灵力波动，正好逐渐扩散至其中。

“……你说的对……”

正准备在试着直接用拳头看能不能锤死它前、再继续慷慨激昂会的澹参，在突然于灵识中收到青铜触手低声的信息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说得对？我刚才都说什么了？

然后澹参便更加惊讶地看到，青铜触手那几乎坚不可摧的不可名状身躯，其每一根触须的各处，竟都有微小的裂痕突然自行产生，然后裂痕迅速扩散，很快就已布满整根触手！

“…在长久的煎熬下，我的心灵最终被苦难所蒙蔽了。被你的提醒后，我才发现自己竟已变成一个怪物…”

当裂痕已扩散至簇拥着的触手集合体的全部肢体后，伴随着青铜色的光芒、无尽灵力从遍布青铜触手身躯各处的裂痕中喷涌而出！

“这样的我，又如何能在千年后，从那灾难中救下现在的世界？…更何况，也正如你所说，或许从最开始，我想保护的，就仅是对故乡的回忆罢了…”

随着自身能量的疯狂外泄，青铜触手那些原本同时带着金属光泽与肌肉力量感的触须，逐渐变得暗淡、萎缩，直至最终到达一个极限时，竟开始从每个肢体末端处开始化作尘埃！

于是澹参便瞠目结舌地看到，如毛线团一般的青铜触手，其身上的全部触须，都开始自外而内地，逐渐化作粉尘，然后被喷涌的灵力吹至散开。

“你的话，让我最终想起了，我正在失去的最重要的东西，谢谢…”

原本就忽然于灵识中开始轻声传讯的青铜触手，从其自身开始消散时起，其传开的信息便更是虚弱无力，同时却带着混杂遗憾与解脱的情绪。

“虽然目前我暂时彻底恢复了神智，但笼罩我精神的阴影却并没有彻底消失…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我又将陷入这百年间无时不刻的折磨之中，甚至可能因现在一时的解脱，而在又沦落后直接陷入疯狂…”

说到这，原本庞大的躯体已消逝大半的青铜触手，在灵识中对澹参传达了，于轻松语气下蕴含了愧疚、悲伤、以及更多真挚坚定情感的信息。

感受出这情感货真价实的澹参，头盔下眉头逐渐紧皱，看向对方的眼神慢慢变得复杂起来。

青铜触手的话语，已与其情感一起到来：“正好，你想让我自裁，以为百年前因我而毁灭的那门派复仇吧？好啊…”

“虽然我尝试走的路，现在看来是走错了，但我所积累下来的力量，还是颇为真材实料的…同时，你似乎能让我的灵气，转而为你服务…”

“那我现在就将我全部的能量，尽可能地都转化为灵气再释放出去，希望我的力量，也能成为你抗击灾难时的助力…”

“现在想来，也许真正的开端并非是那次强行出关，而是在我们决定传下傀儡恶术，让它们四个压制修炼界发展时，便已开始落入黑暗了…我们，我，对这个世界亏欠太多……”

“而那直接因我毁灭的门派，如果还有幸存者留存于世的话……”青铜触手顿了顿，“我应该不配奢求他们、与这个世界的宽容。如果能让他们感觉好些，就请对其说，我无比痛苦地死去了…”

听着这话，看着对方已经所剩不多，甚至已隐约露出自身核心核的样子，澹参小声“戚”了一声，然后迅速朝对方飞去。

“但我确实还有最后想恳求你的一件事，虽然不知南山钟发生了什么，但它其实还没有死。所以……你在干什么！？”

青铜触手最后的嘱托还没说完，澹参就已双手握住青铜触手那比重型轮胎更大的核心。而真正出乎触手意料的是，对方竟将其自身的灵力，输入已到已虚弱至极的自己身上！

澹参的话语跟着响起：“别这么肯定。也许那幸存者，就跟我那师侄一样，也是个超级傻白甜呢？”

“但无论如何，你需要自己去对他、对此界修炼界表示自身的追悔。”

“而之后还杀不杀你…或许还是应取决于他们、而非是我的决定吧。”

不给青铜触手回话的机会，澹参便继续将光辉灵气灌入其身中，充实着它的力量。

但澹参所不知道的是，在光辉灵气开始直接滋养触手的身躯时，包裹青铜触手精神意志的绝望黑幕，却突然确实地开始逐渐消散了。

随着青铜触手数千年痛苦所凝结出的产物，真的慢慢地全部散尽后，澹参手中青铜触手的核心，突然开始也发出光辉灵气般的光芒，随即开始收缩，最终在澹参诧异的眼神中，变成了……一个蛋？

然后，触手蛋忽然开始在澹参双手中震动起来，澹参还未来得及考虑出现在什么情况，蛋壳便突然上下破掉，一个身体比例中头有些大，好似Q版人物的超小型少女，顶着上面的蛋壳站起身来，有些迷茫地看着澹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