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太原人,关靖。”
“哦,原来如此。不知先生家中可安好?”
关靖一时愣了,什么意思?我不过随便攀谈,你怎么问我家中可安好?
见他一副迷惑的模样,朱广道:“难道先生不知匈奴已反?正寇西河太原?还有白波贼起,河东太原都遭侵扰?”
关靖神情大变,再说不出话来。
公孙瓒见他冷面相对,难以亲近,不复当初在蓟县相见时的热络。心中也是不悦,但想到这场合,又思及他的手段名声,只得忍住。
“贤弟,你我许久不见,难得来一趟,不要急着回去。晚上,我在这官邸设宴,替贤弟你接风洗尘。其他的事,我们,慢慢再说。”
辞了公孙瓚回到馆驿,朱广就告诉高顺赵云,明天准备回去。
“公孙瓒托大,不止是从事,恐怕连太尉也没有放在眼里。”
朱广见素来不喜欢背后说人的高顺也这般讲,笑道:“你也看出来了?”
“右北平太守被杀后,位置一直空悬,他居于太守官邸,又发民夫修缮城池,其志,不小。”
这也是朱广疑惑的地方。历史上,公孙瓒虽然蔑视刘虞,最后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那是发生在朝廷大乱,地方割据的大背景下。现在刘宏还没死,朝廷也还没乱,他怎敢如此行事?
忽想起田畴所说公孙瓒的背景,莫非原因在这儿?
“子龙呢?”
“在外头守着。这倒是个实在人。”高顺这已经是不止一次夸奖赵云了。
朱广会心一笑,得赵云,算是他近来最高兴的事了。不是因为他预先知道赵子龙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是因为自从赵云投奔他以来,任事勤勉,忠于职守。他出行,赵云率亲骑护从,他居坐,赵云挎刀守卫,从无倦怠。
不过,如果朱三公子知道馆驿外即将发生的事,他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话说他入馆驿以后,赵云便带几个卫士把守在外。毕竟,这里是公孙瓒的地盘,纵使他不闻不问,也看出来了,从事和骑都尉的关系,并不友善,所以更加小心。
正值守时,见三人从外头进来,直奔朱广住处。
赵云迎上前去,挡住道:“三位所为何来?”
那领头一个,年在而立上下,有姿容,尤其是一双耳垂,几乎快到肩膀,见他阻拦,面露和善笑容:“烦请通报,就说涿郡刘备来访。”
赵云并没有让开,而是揖手道:“敢问足下与从事是……”
刘备还没有回答,恼了背后张飞:“你还怕我们图谋不轨不成?”
赵云见他生得威猛,说声嗓门又大,解释道:“从事因公在外,在下不敢大意,因此……”
“你这人好生没理!我兄长大汉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孝景帝阁下……”
刘备回头看他一眼,张飞这才止住。
“我与朱从事是旧识,你进去通报,他自然知道。”仍旧一脸春天般的温情。
赵云请他们稍等,立即入内禀报,不多时,快步出来,侧身道:“从事有请。”
刘备低下头,正往里去,却又停下脚步,笑问道:“从事麾下我大多见过,你是……”
“在下常山赵云,新近追随从事为骑长。”
刘备上下打量,见他雄姿勃发,提拔轩昂,目露赞许之光,微微点头后,径直入内。
“大汉宗亲?竟如此谦和?”
刘关张入内以后,一眼就看到朱广高坐于上,既没有起身,更没有相迎的意思。
刘备神色如常,上前道:“朱从事,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朱广面色平静:“足下到访,是为公,还是为私?”
“为公怎样?为私又怎样?”
“你若是为公事来,我也就免了起身相迎。”
刘备一听,笑了:“若是为私?”
朱广大笑,霍然起身,快步上前,执住他手道:“兄长,自二张事平,有大半年没见了吧?”
“是,我听说,你要成亲了?到时一定记得知会我一声,无论如何,也要讨杯喜酒吃。”刘备亲热地拍着他的手背。
“这是自然!不止兄长,云长兄,翼德兄,一个不能少!”
关羽一捋他那还不算太长的胡须,难得露出笑容:“就是从事不说,我也要作那不速之客。”
张飞本来忿忿不平,认为朱广托大,此时才明白他的用意,也大笑道:“一定!一定!”
几人分宾主坐了,刘备坐下头一句话就让朱广郁闷得不行。
“实不相瞒,我此来,是奉了骑都尉之命。”语至此处,他顿一顿,竟明白无误地道出目的。“来探从事的口风。”
“那我就无可奉告了。”
“哈哈,我早料到如此。”刘备也是大笑。便绝口不提此事,只说些别来故事。
当日他与公孙瓒一道,引涿县壮士救援广阳。二张叛乱被平定之后,他多少也有功劳,公孙瓒是他师兄,又见他这几年确实倒霉,便表他为别部司马,留在自己帐下。
朱广来右北平时,他正与关张巡查边界。一回来便听说朱广到了。
说一阵闲话,追忆些往事,刘备见左右无旁人,立在朱广身后的高顺也是他的心腹。终究还是问道:“之前的事,刘太尉想必恼怒?”
朱广看他片刻,点了点头。
“唉。”刘备一声叹息。其实,他不是没有劝过那位师兄。幽州大乱方平,刘太尉是打算用怀柔的政策安抚胡人,为幽州恢复太平,这是仁者顺应民心所为。
可公孙瓒并不理会,坚持认为,胡人能叛一次,就能叛第二次。必须用强硬的手段,以武力镇压之,打到他服为止!
刘备本来是靠着这位老同学的保举,才得到个别部司马,见他意志坚决,也就不方便再多说了。
现在朱广代表太尉而来,绝不是为了探病这么简单。或许,是为太尉作某些决断而探听情况?
一念至此,他对朱广道:“从事,我这位师兄坚毅果敢,但性情固执。晚上他将设宴款待,从事在席间,可以良言相劝。”
说完,却见朱广摇头而笑。
“从事为何发笑?”
“玄德兄,你与伯珪公既是同窗,想必私交甚厚?”
听他提起这个,刘备展颜而笑:“师兄先于我拜在老师门下,我去后一年,士安才来。我们师兄弟三人……学问都不怎么样,但情谊一直很好。伯珪年长,我和士安以兄事之,他也历来照顾我们,如同胞兄弟一般。”
朱广听了,点头道:“少年不知愁滋味,那段岁月,想必是欢乐多。那么,依兄长对伯珪的了解,他是个能听进劝解的人么?”
刘备黯然:“终归,请从事……”
“玄德兄,你既然亲自开口,我自当从命。但是你我都清楚,伯珪公并没有把刘太尉放在眼里。”朱广直言不讳。
这句话说得很直白,也很重。刘备是明白人,已然闻弦歌,知雅意。公孙瓒何人?骑都尉。刘虞何人?幽州牧。前者是后者的下属,本应该遵从节制,令行禁止。可公孙伯珪是怎么做的?这是什么性质?
这不是欺负“新来的”,刘太尉两任幽州刺史,幽州的胡汉百姓,纵使不知道公孙瓒是谁,也不会不知道他。
正当刘备沉思不语时,朱广刺耳的话语再度响起。
“这次来,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甚至于,冲着你玄德兄和士安兄的情面,回去以后,我还可以什么都不说。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下回,下回怎么办?”类似的话,朱广也对刘虞说过。
刘备无言以对。
可能也是感觉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严重了,朱广叹息一声,缓和了语气:“我说这些,不是为了逼兄长选边站。这些话,你就算原原本本告诉伯珪公也没关系。我只是不希望玄德兄你,立于危墙之下,到时候,进退两难!”
这场本来应该很愉快的故交相会,最后在沉闷的气氛中结束。刘备告辞出来,满脑子都是方才朱广的话语。上马的时候,竟然恍神,一脚踩空!
“兄长,没事吧?”关羽一把劳住,关切道。
“没事,一时失察而已,走吧。”刘备淡然道。
回到太守官邸,公孙瓒问他情况,他只说朱广的口风很严,什么也没有透露。公孙瓒听了,也不以为意。
当天晚间,公孙瓒在太守官邸宴请朱广。刘备自然也在出席之列。在他想象中,应该是个小型宴会,出席者不外乎师兄,自己,朱广,至多再有师兄的一两个心腹。一来人少,二来大家都有些私交,说起话来方便一些。
可等他到了宴会现场时,他发现,他错了。甚至于,他都感觉自己有些看不懂师兄到底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
太守官邸大门口灯火通明,两侧,衣甲灿烂的武士挎刀而立,石像一般。更有数十名义从,都骑白马,在官邸外警戒。
往里走,举行宴会的堂外,甲士林立,一个个高大威猛,纹丝不动。这哪是朋友聚会?分明是鸿门宴的架势!
正惊疑时,瞧见关靖从里头出来,他上前一把扯住:“朱从事来了没有?”关靖被他握得手腕生疼,又扯不回来,皱眉道:“还没到,怎么了?刘司马?”“这是干什么?赶紧撤了!”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对方正受师兄亲待,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