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的公司发展壮大,搬进了新的宽敞明亮的写字楼。这栋写字楼名叫“银河”,有着流线型的外观设计,星河一般的穹顶,十分契合即刻飞行的风格。
时樾服刑的这一年,南乔参加了许多国际性的合作项目。她的工作重心,渐渐从研发转移到了飞行器的社会性应用——让飞行器真正为人类服务,才是她的终极目标。
时樾脱离了安宁,就开始筹备新的公司,后来入狱,便暂时搁置下来了。出狱后,他和郄浩、郝杰等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名叫“棠棣”的公司,专门从事影视特技和特效制作。凭借他之前丰富的人脉,wings在极限运动方面的丰富资源,棠棣公司很快接到了相当一批项目,步入了运营的正轨。
时樾很忙。南乔也很忙,乘坐的飞机在空中交错的时间,都比两个人同时在北京的时间多。
时樾做事,有股子狠劲和冲劲。有时候半夜里闲下来,那种思念便是愈发的刻骨铭心,比在监狱里还要难耐。
那张彩虹跑照片的打印纸,几乎都已经被他翻烂了,用透明胶密密地粘合了起来。他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把打印纸翻过来,仿佛这样,就能把照片里是背影的南乔翻过来,看到她的面容一样。
这时候他会驱车去雁栖湖畔,远远地站在湖水边眺望南乔的家。
自他入狱之后,南宏宙担心南乔再有危险,就勒令她凡在北京,每晚都要回家去住。他那三条德牧本来是郝杰交还了南乔在养着,也被南乔带回了家。南宏宙退休了,这三条狗和他,也算是一个陪伴。
只不过南宏宙接受了他的老大老二和老三,什么时候能够接受他,他心里没有一点儿底。
尤其是他有了二次入狱的经历之后,老爷子是不是会更加嫌弃他,他更加的不知道了。毕竟,一个堂堂的北空司令员,又怎么能有一个蹲过两次监狱的女婿。
他每每想到这里,心中都有隐隐的烧灼。
他不是不想去找南乔,也不是不能去找南乔。
他只是,不想让南宏宙知道后,看不起他。
他靠在湖水边的大树上,看着夜色下的雁栖湖上结着冰。但到底春天要来了,他偶尔能听见冰块出现裂缝的声音。
冬末夜晚的温度仍然很低,他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脚,目光投向了旁边的那辆车。
是一辆帕萨特。钱不多,又得有辆车方便些,他便随意地买了这么一辆。
——其实也不是那么随意。
“哦……帕萨特……没事,我会给你赔……”
他现在每每想起那一晚的南乔来,都会忍俊不禁。他的蠢女人,至今都还欠着他呢。
……
南乔收到了一份邀请函,是来自美国的ted会议组织的。
ted(nt,design,即技术、娱乐、设计),是一个国际性的会议,每年都会召集全世界在科学、设计、文学、音乐等领域做出杰出贡献的人物,聚集到一起面向全世界发表演讲,分享他们在所在领域的探索成果,以及对社会、科学、人文和艺术的思考。
ted的宗旨便是“用思想的力量来改变世界”,它的演讲视频向全世界传播,具有相当广泛的影响力。
ted邀请南乔去做演讲嘉宾。这是ted大会在多旋翼无人飞行器领域发出的第一封邀请函,也是第一个中国科技界的女性收到的邀请函。
ted的组织者是辗转通过南乔在德国的导师联系到她的。
南乔在仔细考虑要不要拒绝这个邀请。
她仍然坚持着尽量不在公众面前露面的原则。一来,她不希望自己的工作受到太多的外界干扰;二来家庭的背景也让她选择低调,减少一切可能的麻烦。
更加让她想要回避的一点是,她有人前演讲恐惧症。和陌生人说话她尚觉得十分不自在,更何况在千千万万人面前做公开演讲?
导师和南乔恳谈了一番,告诉她:你要是真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梦想实现,将自己的思想传播到全世界、为这个世界做出改变,那么,就去吧。这是一个开放的、思维的火花相互碰撞的大平台,你的努力,应该在那里占有一席之地。
她的梦想是什么?
“我总觉得总有一天,我们的世界里也会有无数飞行器,建立起低空领域的交通。他们传递货物、信息和必需品,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
那一天,红日从云海喷薄欲出之时,她在贡嘎雪峰之上,如是和时樾说。
ideasworthspreading.
南乔最终同意了。她所要求ted主办方提供的协助是:
允许她使用德语而非英语进行演讲,采用同声传译。
演讲时,用聚光灯照亮她,从而使她看不见台下的观众。
当ted大会的演讲者名单公之于众时,南乔作为即刻飞行创始人的名字赫然在列,瞬间业界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
jaeger发布会那一次之后,业界便知道了南乔的存在,只是她行事始终低调,别说真人,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流传出来过。科技圈媒体的八卦属性并不比娱乐圈少,一时间关于这件事的报道又纷纷新鲜出炉,猜测着南乔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以及去ted会讲些什么。
而这件事,亦引起了主流媒体的关注。要知道中国的自主研发还是少,像即刻飞行这种,自然被主流媒体升华成了民族骄傲。这一次南乔去参加ted演讲,主流媒体索性策划了一期专题,要对演讲过程进行全程直播。
出发去美国参加ted大会的前夕,恰逢元宵节,南母做了一大桌子饭,聚齐了南勤、南思两家人,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团圆过节。
南宏宙和南母两老坐在上席,左右两边分别坐着南勤一家三口、南思一家四口。唯独南乔孤零零的一人坐在下首,默然地拣菜吃饭。
南母看着,莫名其妙地觉得心疼。这女儿的终身大事,终究是她心头上的一根刺。眼看着她都快三十了,回头郑昊等三个孙子都要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了,她还这样的没有着落,南母看着,能不心焦吗?
然而一看南宏宙板着一张脸,她也不好说什么,朝南勤使了个眼色。
南勤于是看了一眼郑昊。
郑昊端着碗站起来,挨着南乔坐到了她身边。“小姨,我来陪你坐。”郑昊已经长成个帅气的大孩子了,声音都脱去少年的稚嫩,厚实起来。
南思那边的两个小家伙却不知内情,嚷嚷起来:“表哥!那是未来小姨夫的位置,怎么能让你坐!”
郑昊“哼”了一声道:“明天小姨去美国,我也要一起去,当然今天要和小姨先联络联络感情了。”
的确,郑昊也酷爱飞机和飞行器设备,南勤又打算让他将来去美国念书,所以这回让南勤先带他出去经历一下,也算是和南乔做个伴儿。
那两个孩子还在叽叽喳喳地争辩着,南宏宙的威严浑厚的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着实吓了他们一跳。
“要讲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南乔一怔。
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对她的工作表示出关心。在过去,父亲对她做即刻飞行的事情,除了反对,还是反对。
她有些不太适应父亲的这种关心,僵硬着说:“好了。”
南宏宙绷着脸说:“不要给我丢脸。”
南乔望着父亲。
父亲终究还是变了一些。经历过暴风行动中jaeger协助警方实施公共安全监测任务之后,父亲对飞行器似乎有所改观。有一回她看到郑昊在小院中玩飞行器,和二哥家的两个孩子骄傲地解释飞行器的性能和玩法,父亲竟然假装不关心地在一旁听着。
她缓缓点了点头。
一家人又开始沉默地吃饭。
吃着吃着,南母觉得压抑,又想缓和一下气氛,谁料南宏宙像是憋着一口气,又沉沉地开了口:
“那个混账玩意儿怎么还不来找你?”
南乔一开始还不知道说的是谁,抬起头来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竖着头瞪着她。她讷然地又望了一眼父亲,南宏宙气恼地说:
“问的就是你!”
南乔反应了一下,说:“他不是混账玩意儿。”
“你!——”
南宏宙气得不行,若在平时,若不是南乔做得远,他肯定是一筷子甩过来了。
“我问那个姓时的怎么还不来找你!这都出来多久了!那小子就怕了?就始乱终弃了?他妈的还是不是个男人?”
南乔慢慢放下筷子:“爸的意思是,同意我和他在一起了?”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是耸动的。父亲终究是一个她捉摸不透的人。本来时樾入狱,她以为父亲会更难接受他。但情况,却似乎是恰恰反了过来。
她的父亲,到底是她的父亲,不一样的父亲。
南宏宙生气地说:“我说过这话吗?我什么都没说!”
“……”
南乔分明看到,就连不苟言笑的大姐,都不着痕迹地笑着摇了摇头。
离开家的时候,南宏宙把南乔送到门口。
南乔想起当年她第一次去德国念书之前,父亲也是这样破例送她出门。
她说:“爸,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南宏宙一双浓眉皱了起来,不耐烦道:“说什么?磨磨唧唧!”
他还是和南乔一同走到了一旁的银杏树下。
南乔仰望着父亲花白的头发,镌刻着深深皱纹的坚毅脸庞,伸出双手,用力地拥抱了他。
“谢谢你。爸。”
南宏宙愕然。
作风素来刚正硬朗的他,教出来的三个孩子也都是硬朗不屈的。其中又以南乔最不善于表达情感。
他印象中的小女儿,打小就不甚合他的意,像一块打不烂砍不断的铁木。
他忽然想起来,当初妻子生下这个小女儿的那个医院前面,有几棵高大的乔木,他当时随意地就给她取名为南乔。
现在回想,那些树可不都是铁树?到如今,这棵小铁树,终究还是成为他南宏宙的骄傲了。
他不自然地回抱了南乔,拍了拍她的背。嘴上说:“好了好了!谢个屁!……”
……
南乔到了首都机场t3航站楼的国际出发港,和郑昊一起托运了行李,又换好了登机牌。正要走进那条通往安检和海关的长廊时,郑昊扯了扯她的衣服:
“小姨你看,那边在拍电影。”
很多人站在t3的大厅里,透过透明的玻璃墙向外瞭望。南乔也顺着郑昊的手指向外望去。
这个摄制组租借了机场的一隅。从现场的穿着和场景布置来看,是一个都市警匪动作电影,正在拍摄一场警察驱车冲入机场,阻止罪犯登机潜逃的惊险一幕。
南乔听见旁边有人低声解释:“这就是香港导演陈牧升的新片,《全境追捕》,投资1.2个亿,朝着票房五亿去的。”
南乔心中忽然一跳。《全境追捕》,这个名字她记得住,据说此片主打惊险刺激的动作场面,有极多的飙车戏、枪~战戏和武戏,为了俘获内地观众的心,好几个场景还都选在了内地的标志性地区。
这部电影的特技和特效,就是“棠棣”接的。据说起初对镜头表现要求极严格的香港导演并不信任这个崭露头角的新公司,然而在其中一场戏,其他几家公司都不能让导演满意的情况下,棠棣脱颖而出,最终包揽了这部影片的所有特技特效制作。
南乔看了一下手环,她还有半个小时的空余。她问郑昊:“我要去找时樾,你去不去?”
郑昊眉开眼笑:“去啊去啊!你不嫌我是灯泡就好!”
南乔想,她大约也就能见时樾一眼吧,但是有些话,她也该对他说了。
片场管得很严,但郄浩看见了南乔他们,把他们引了进去。
南乔四周看了一眼,问到:“时樾呢?”
郄浩吭哧了两声,吞吞吐吐地说:“时哥他……今天没来。”
南乔盯着他:“怎么可能。”
郄浩打了个哈哈,“怎么不可能嘛,他去和另一个客户谈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