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被子弹穿过,嗡啦一阵碎响,全部震碎在地上,少数玻璃渣溅落到了两人身上。
庄浅后背在地上撞得生疼,脸上温热一片,鼻翼间血腥味儿浓厚。
“靳正言!”意识回笼,她急忙伸手去摸身上的男人,摸到他背上黏糊糊一片,吓得赶紧将手缩了回来,急声问,“你没事吧?是不是中枪了……你忍忍!我叫救护车、我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
她手忙脚乱地要将他扶起来,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四处都是碎物,结果一不小心,伸脚就踏到了玻璃碎渣上。
庄浅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脚步一晃。
“小心点!”一双手伸过来环住了她,制止了她继续乱踩的动作。
靳正言呼吸急促了一瞬,她听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事,没受伤,你别急。”
庄浅皱紧眉头,“你身上好多血……”
“那不是我的。”靳正言握住她伸来的手,靠得近了,借着窗外一点点零星的微光,他能隐约看到她脸上的焦躁与急切。
这不是他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不耐烦的负面情绪,却是第一次觉得莫名熨帖与欣喜,呼吸停滞了片刻,他半搂着她小声安抚,“我们先别站到这里,这里在射程范围内,对面钟楼上可能有狙击手。”
一听不是他流的血,庄浅明显松了一口气,结果一口气还没吐完,突然脸色大变,“那刚才的血哪儿来的?”
靳正言搂着她的手也是瞬间一僵。
程顺安!
程顺安一直都没了声音。
“你先别急,小心又扎到脚,”靳正言拉住她,低声道,“电灯线路被切断了,你先到客厅等我,我去把电接上再说,”沉声交代完,他摸黑扶着她到客厅沙发坐下,然后一个人去了电房。
十多分钟之后,公寓内重新亮了灯。
顾不得脚上还扎着玻璃片,灯光一亮的时候,庄浅急忙冲进客房里屋,意料之中的,被绑在椅子上的程顺安,早已经死透不知多久了:
他双眼依旧大睁着,半点痛苦或惊惧的神色都没有,倒像是早有所料一般的坦然,庄浅回想刚才,依稀记得,中枪的时候,程顺安是连闷哼都没有一声的,或许是来不及,又或许是求仁得仁心满意足。
庄浅攥紧了拳头,有种功败垂成的愤怒。
靳正言走过来,却只是轻巧地睨了屋内尸体一眼,眸中神色未明。
很快他就将目光收了回来,尽数倾注在她的身上,伸手扶过她,漠然道,“死了就别管了,先处理你脚上的伤口吧,感染了会很麻烦。”
好不容易就要真相大白了,却又在最后一刻前功尽弃,庄浅不甘心地盯了程顺安的尸体很久,最后也知道现在事情没办法善了,不得不向他道,“你先别管我了,想想这事儿怎么善后吧,程顺安是枪伤致死,让你带尸体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带不回人,你又可能会惹上麻烦……”
她说上面这番话的时候,倒是懂事又诚实,半点不似虚伪,语气细听之下,还有几丝藏匿不住的烦闷,毕竟是自己失策搞出的这些麻烦。
靳正言低眸细细打量了她片刻,缓缓地,眼中渐染上零星的笑意,庄浅只顾闷着脑袋想自己的事情也没注意。
等她抬眼看他的时候,他轻翘起的唇角又立刻压下,一贯板着脸,用那种念死书一样的语气道,“你现在才担忧我会有麻烦,若你这点担忧中有半分诚意,也不会白白浪费我整两天时间了。”
庄浅一愣,是没想到,这人平时不声不响,现在秋后算账倒是一清二楚的,半点不给人留情面。
心思活泛这,她一时呆呆地看着他忘了反应。
凭心说,庄浅刚才说那番话,真没说有多担心靳正言,最多也就是情感上客套一下,其效果大约可以等同于‘对不起我原本说好借你家兔子玩玩结果现在兔子被狗咬死了你千万别难过更不要找我麻烦’。
胡搅蛮缠得可怜又可笑。
靳正言瞧着庄浅,突然觉得,经过了这么多事,不管愿意与否,主动还是被动,他也算是基本摸着这女人的脉门了:这就是个满肚子尽装些糟粕玩意儿的混账货。
得了便宜是你欠她的,她理所当然;吃了亏就更是你欠她的了,谁叫你没把事情办好呢?你就活该被她推出来善后,然后她自己就当个楚楚可怜的受害人,次次置身事外。
她现在可不就是再想这些幺蛾子?!
程顺安死了,是他将人偷转出来的,人却是死在她公寓里,他们两人都脱不了干系,而两人刚建起来的联盟还没稳固,突然就来这么一重击,谁朝谁捅刀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硬碰硬,庄浅自然是吃亏的。
在明知道互捅没有胜算的情况下,她突然这么一服软,句句动听,都是为他着想。
以退为进倒是将他逼上不义之地了。
抽身而出将她推出去当替罪羊吧,这还真他妈不是爷们儿干的事;可就这么白白将这事儿揽下了,靳正言心里也明白,自己不但得不到她半分感激,反而只会让她愈发得寸进尺,今后带来更多的麻烦。
她的理由会更干脆而充分:横竖你自己要对我来者不拒,是你自己犯-贱倒贴上来的,我自然有了麻烦就找上你咯!
短短几分钟内,靳正言脑中千回百转,脸上却始终波澜不惊。
咳,虽说他也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但庄浅也真没他想象中的恁无耻龌龊,她还是要点脸面的,也晓得现在是什么局面,总归是自己理亏,因此说话也软和了很多:
“你先回帝都吧,就当没来过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尸体我会让人处理的,凶手不是冲着我来,现在程顺安一死,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你不必操心我。”
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意了,听得人心坎软软。
靳正言也听得明白,她这是要各善其身的意思,即,她不胡搅蛮缠,他也不栽赃陷害,两人怎么摆脱这宗凶杀案的影响,各凭本事。
还别说,她话说到这份上,大气又怜人,靳正言是真有点好奇:若他现在转身就走了,这女人打算怎么处理公寓内血淋淋的凶案现场?是什么让她有底气在这时候都还能稳得住神?
两人都没再主动开口,僵持的时间有点长,后来,当靳正言目光落在庄浅脚上时,他一直板着的脸才有了异样。
她在家都是穿的睡裙拖鞋,刚才经过那么一下,拖鞋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碎玻璃扎到了她的脚,现在,那原本双白嫩莹润的脚背上,丝丝细小的划痕斑驳,她的右脚还轻踮着,显然脚掌心扎进了玻璃。
这么久了,她撑着门框借力站着,说了那么多话,竟然哼都没哼一声疼。
明明伤口都已经流了不少血了。
靳正言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无端的愤怒来得急而且快,气自己还是气她就辨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