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浅其实已经想过多次,沈思安之所以在这里安置两人的新家,而没有将她带回沈家主宅,大约也是对这些事情早有预料。
她看一眼面前少年还显稚嫩的俊脸,注意到了他脸上几处明显的瘀伤,心知部队训练的辛苦,却也看明白了,这孩子真不是天生熊,他还是能分轻重的,假以时日,真能成大器。
“小琮,你先进来吧,我立刻让厨房做饭。对了,你哥没跟你一路吗?”庄浅松开了狗,将少年往客厅拉。
“不不用了嫂子,我就是怕你不习惯,给你把狗送来的,”沈琮屈身揉了一把狗尾巴,大咧咧说,“我晚上要回军-区参加演练,我哥在后面,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脸来,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嫂子,有件事儿,我还是想跟你说说——”
“嗯?”庄浅看着他,等下文。
“就,我们军-区空降了一位教远程狙击的特殊教官,他很年轻,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样子,上校军衔,很严厉很凶,”少年摸了摸脸上的淤青,表情恨恨又含着不甘,“……也很本事,据说是某特战队来的,在军区一周不到,就威望很高。”
庄浅看少年一副如饮砒-霜的模样,微觉好笑,也不管他嫌弃了,她伸手使劲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笑道,“你这是抱怨呢还是敬佩呢,跟我说有什么用?”
“我不是那意思,”沈琮烦躁地拍开她的手,似乎不知怎么继续开口的样子,他最后五官都拧紧了,狠狠瞪她一眼,“这军官姓乔!总跟老子过不去!”
庄浅心里扑腾一跳。
“叫乔焱。”沈琮补充。
噗,会心一击。
庄浅瞬间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还听到沈琮抱怨,“拽得二五八万的,哄老子不知道呢,二十几升到上校的,说没靠家里关系谁信!以为军功那么好得的?去他妈的,老子不就是报了个名字吗,还当众揍老子的脸,理由是老子说话带乡音,意图搞部队分化——”
庄浅满脸黑线:“……”
那全国上下,普通话不标准的人是不是没活路了?
“小琮。”庄浅止住了少年愤愤的咒骂,有些尴尬地替他整了整军装,咬牙昧着良心劝道,“忍忍算了,你别随意招惹他,官大一级压死人嘛……”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嫂子!”沈琮一听这话立刻跳脚,开始熊了,“他摆明就是故意为难我咯,老子又没招惹得罪他,他莫名其妙,让我在那么多兄弟面前挨揍丢脸,我还被他丢泥潭里!”
听着都特别委屈可怜。
庄浅讪讪地想:那大概是我招惹得罪他了咩。
想到跟乔焱上次不欢而散,这些天她虽然相安无事,可心底到底夹了根刺在那儿,现在被突然重翻出来,庄浅有些不安,就对沈琮说道,“总之你以后对人客气点,长官就是长官,你不出错,他也不敢无理取闹对你怎么样,否则就是自己丢份。”
虽然,乔焱的人品……啧,还真不是那种大方客气的。
因此说上面这番话时,庄浅自己都有点心虚,但她依然假装理直气壮,最后又小心补充了一句,“还有……你别跟乔焱单独接触,免得他欺负你,知道吗?”
“嫂子你说的什么怂话!老子难道会怕他?”沈琮脸都绿了,气得直跺脚,将脚边的大狗都吓得晃了晃。
你不怕,你不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庄浅拉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人家都能当面随便收拾你了,用的什么借口不重要,越是离谱的借口,越是表明了没将你当回事——像你说的,他只是个上校,军-区职位比他高的军官还多的是,他这样明目张胆找你麻烦,怎么就没人站出来给你主持公道呢?哪怕是原先在你哥面前表过态的人?”
沈琮一时语塞,很久才哼哼,“就、就他后台硬咯。”
庄浅好笑,“难道比后台你比不过他?不至于吧。”
见他又是半天没吭声,庄浅才软声道,“小琮,不是因为你后台不够硬,而是因为你孤立无援。”
“在团体中生活,没有过硬的交际本事怎么行?法不责众的到底大家都懂:换做任何时候,做同一件事的人多了,上位者罚你一个,那会激起其余人对你的拥护;罚你们一群,会激起大家的反击——你需要的,是身后有这么一张顶你的人际网,这也是你哥送你去部队的目的,明白吗?”
熊孩子愣愣地点了点脑袋,皱着眉头没有出声。
庄浅心里知道,自己又不择手段了一次,替沈思安把他打算做却迟迟没做的事情做了:这样直白的、毫不委婉的,将上面这一席话灌输给一个半大的孩子。
这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残忍。
眼前少年原本的世界,黑是黑,白是白,开心就大笑,愤怒就骂人;此后他会渐渐察觉,这世上还有那种隐秘的灰色,他会开始学会难过也笑,愤怒也笑,直到最后再也笑不出来。
蜕变两个字,说起来就让人发疼,而真正发生却只是一瞬间。
庄浅在这一刻,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乔焱变了。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是欣慰,不是反感,也没有那种矫情的所谓释然,她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交代沈琮,“在军-区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别让你哥担心知道不?”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