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世界怎么变,时间都不会为了某一个特定的人而停止流逝。
裴聿并不在,如果那个男人在,气氛不会如此和谐。许墨笙看着自己的儿子坐到年仅一岁的蓓蓓身边,就跟个小大人没两样的照顾着她,他就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
明明,自己还不过是一个六岁大的孩子,但做起事情来,倒是有模有样的,让他经常会忘记这个小屁孩只是一个孩童。
恐怕,别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都是懵懂可爱的吧?也不知道他的儿子究竟像谁,竟然没有身为小孩子的自觉。
他看着儿子仍带着几分稚气的小脸,想着,如果当初他不是做出那样的决定,大概,这个孩子也不可能会活下来吧?
他曾经极为厌恶这个孩子的存在,因为,就是他,他爱的那个人,到底还是离他而去,没有留下半点的音讯蹂。
直到现在,他仍是找不到一丝的消息。
可是,若仔细想想,如果当初没有留下这个孩子,那么,现在很多事情都不再一样了。
或许,时间当真可以让一个人的心境有了改变。
现在,他倒是觉得,留下这个孩子,其实也挺好的,最起码,在这几年里,他不至于太过孤单寂寞。
而不得不说,也是这个孩子,拯救了当时心灰意冷的苏凉。
他回过神来,将目光投驻在了对面一脸悠闲的苏凉。
一年前,这个女人还是他的妻子,名不符实的妻子,是他放开手,让她回到了裴聿的身边。
那时候他知道,如果他不首先跟她提出离婚,苏凉是不可能会主动跟他离婚的。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会轻易舍弃任何人,也不会去对不起任何人。
那些年,她嘴上说着不再爱裴聿了,甚至就连有关于裴聿的消息都不会去关注,但是,却会时常发起呆,那眼底,透露出丝丝的忧伤。
那种忧伤,与他的异常相似,因此,他知道她在想着谁。
苏凉曾为了裴聿勇敢了一回,却不曾料过,裴聿的心里有着一个伊可韵,那个男人,甚至为了一个伊可韵而对她做出了很多的伤害,直到后来,她的心随着孩子的死一同被埋在了那年的大雪里。
许墨笙仍然记得,那时,他与苏凉的第一次见面。
那是他为数不多回国的日子,自从,十八岁那年被奶奶流放,他便只能透过网络来与父亲和妹妹联系。每每看到妹妹带着小心翼翼的语气,他便只能努力地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假装,自己不挂念x市这个城市,不挂念在x市的某个人。
日子久了,似乎,就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当妹妹许莘欣喜若狂地告诉他,她要结婚了,他便决定,要回去一趟。
好歹是自己的妹妹,在这一方面,许老夫人到底还是允许他回国的。
那时候,他呆在x市的时间不长,只在婚礼提前了一个星期的时候回来,但是,他却目睹了妹妹许莘为婚礼忙碌的过程。
她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然而,眼底却溢出淡淡的忧伤,他不难看出,这个妹妹,有着自己的心事。
到底,是两兄妹,在很多地方,他们还是有着相似的地方。
“试着讨好奶奶吧,不要再像过去那样针锋相对了,你这样对自己没有丝毫的好处,我想,你应该也不想再继续在国外漂泊回不了家吧?”
当尹泽铭对他说出这番话时,不可否认的,他是有过那么几秒的犹豫。
每个人,都会对自己的家产生眷恋,因为那是自己生活的最熟悉的地方。
但是,如果他得以回归的条件,是出卖自己的幸福呢?
他想,他会宁愿选择继续在外漂泊。
这是他的倔强,就犹如十八岁时,他宁可面对流放的可能,也要选择那个他爱的人一样。
只可惜,他的爱,得不到丝毫的回报。
许莘婚礼当年,他看见妹妹深爱的那个人为了另一个女人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只徒留下许莘一人,那背影狼狈得可怜。
那一刻,他离奇地愤怒,愤怒自己妹妹付出的爱视若无睹,愤怒那个抛下许莘而走的男人,甚至,还有那个女人。
因此,他才会去暗查了苏凉的资料。
记得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的咖啡厅里,他和她面对面而坐,原本以为的剑拔弩张,到头来,却完全变了样。
只因为,仅仅的一眼,他就在这个陌生的女人身上看到了他过去的影子。
他隐约知道,这个苏凉,在经历着他曾经经历过的事。
那时的苏凉,处于茫然无助的时候,苏天钊突然死亡,苏家家变,而在这之前,伊可韵进驻她和裴聿的世界,让她本就不堪重负的心更觉得疲惫至极。
而他也知道了,泠于晨在婚礼上丢下许莘,是为了到看守所去接她出来。
“如果,你是为了
许莘的事来跟我算这笔帐,那么,我能说的,只有抱歉。”
她的声音很好听,但是,听在他的耳里,却藏匿着说不出的抖意。
“我从未想过要插足她和泠于晨之间,我和泠于晨的事,早就在三年前就已经成了过去。我没想到,泠于晨会在婚礼上把她丢下,更没想到,她会打掉她和泠于晨的孩子。”
他看得出她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苦涩,慢慢地,他的唇角勾勒了起来。
“就算你再怎么想不到,但也不能否认泠于晨为了你而去伤害我妹妹许莘的事实。”
他顿了顿。
“你知道,那样的伤害有多痛吗?你知道她是用什么心情去放弃跟泠于晨的这段感情吗?”
他知道她知道,但是,只要想起妹妹的脸,他就不由得心疼。
没有人愿意接受伤害,伤害,本来就是猝不及防,本来就是无人喜欢。
这一天,他跟苏凉说了很多,直到最后,两人分别,他把自己的名片推到了她的面前。
“需要帮忙的话,你可以找我。”
她惊讶地望着他,他也对上了她的眼,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
他只是想,这样跟他相似的一个人,让他有几分同病相怜,因此,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何况,他也想到了,那个仍未出生的孩子。
“如果,你想要逃离这一切,我可以带你逃离,到你想去的地方,远远地离开这个地方。只要走得足够远,那些你不想见到的人,都不会再见到,自然,也不会再难过。”
苏凉一怔,随后,沉默了下来。
良久后,她才吐出一句话。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他往后伸了个懒腰,脸上的笑似有似无。
“我有一个孩子,现在还未出生,那个孩子对我来说,是一个意外,但是,我却选择让它留下来。既然如此,我自然得给那个孩子找一个妈妈。”
她蹙起了眉头。
“孩子的妈妈呢?为什么不选择她?”
想起那个故意爬上他的床的女人,他的眼色不由得一凛。
“你知道有一种女人,会为了荣华富贵而故意怀上孩子来相逼迫么?以为,自己有了孩子,就能母凭子贵。这样的人,我是一点都不想再见她,更别说是跟她相处。我只要那个孩子,已经答应了当她把孩子生出来以后,我会给她一笔钱,她也答应了。”
见她眼底露出诧异,他哼了一声。
“怎么?没想到?如果可以,我是连孩子都不想要的……”
“那么,”她问,“为什么要留下来?对你们男人来说,不是允许下发生的‘意外’,不都会作出处理?我以为,你也是一样的。”
他笑,他就说,她的身上,有几分他的影子。
他们,经历过相似的伤害,也仅在一面之后,就明白彼此。
“是啊,我也是一样的,原先,我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只是因为一个人,她说了让我留下,所以然,我便留下了。”
她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声音比方才低了下。
“那她人呢?”
他转过脸,看着窗外的风景,语气很是平淡。
“走了。”
是啊,那个人,已经走了,而且,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是,他却由始至终都记得她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多可笑?
苏凉的表情就此安静了下来,似是,在思索着。
他斜睨了她一眼,嘴角仍然挂着那抹笑。
“我并不住在x市,自从十八岁以后,我就被流放,长期都是呆在国外。如果,你对现在的生活厌倦了,不想再继续了,我可以带你离开,但是,只有一个条件。”
随后,他正了正色,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苏凉,我们结婚吧!”
她对上他的眼,他的黑眸里,没有一丝的玩笑。
“我的孩子,需要一个妈妈,而你,需要一个避风的港湾,我们之间,仔细算起来,可以说是各求所需,这样的关系挺好的,最起码,不需要付出感情,自然,也不会再受到半点的伤害了。”
苏凉仍然是瞅着他,好半晌后,脱口而出一句话。
“我会考虑一下。”
见她收起了名片,他慢慢地收回了目光。
其实,他知道彼时的苏凉,已经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叫作裴聿的男人。
倘若,这个裴聿有保护好她,不至于让她无枝可依,那么,她便不会收下这名片。
她收下了这名片,就代表着,在她的那一段感情里,她已然有了迟疑,甚至是,已经累了。
没有人愿意主动放弃,没有人结婚是为了冲着离婚而去。
就如同那个裴聿假若没有伤害她,他便不会有这个机会看见她
眼底的忧伤,更不会对她提出结婚的交换条件。
说到底,他和苏凉的开始,本就是出于各求所需,明明白白的,没有遮掩过半点。
自然,也不可能会产生什么伤害。
在这之后,苏凉被裴聿伤了个彻底,在裴聿和那个伊可韵婚礼当天,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当他拉开门,门外的,是一身狼狈的她,她的脸上,残留着眼泪,似是毫不知情,她的头发微乱,双眸紧紧地看着他,带着几分迫切。
“我们结婚吧!”
她说出了那么的一句话,他看着她,依稀之间,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过去。
似乎,他也曾如此狼狈不堪地在街头上狂奔,只为了寻找那一抹悄然离他而去的身影。
他就像疯了一样,在擦身而过的人群中只为了发现那抹熟悉,但不管他怎么竭尽全力去找,最后,仍然只是一个笑话。
别人,望着他的目光都带着惊谔,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疯子似的。
惟有他自个儿知道,在找不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当真,宁愿自己就此疯掉。
那时,是他给了苏凉一个栖身的避风港,是他让她不至于继续这么狼狈下去。
也是他,把她带离了x市,带她游走在每一座城市里,惟独,从不踏进爱尔兰。
整整五年的时间,都是他陪在她的身边,与其说是她陪他,倒不如说,他有几分想借她来忘记的成分存在。说到底,他们的关系是互相的陪伴,只为了,不让失意更加失意。
他的儿子,睿睿,在出生以后就由苏凉来抚养。
苏凉失去了一个孩子,对睿睿是极为的疼爱,可以说是把全部的爱都投驻在了他的身上,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可否认的是,睿睿的出生,不仅带给了苏凉念想,也让他对生命有了另一层的领悟。
这个孩子,虽然是个他不喜欢的意外,甚至他曾经想不要他,但是,那一刻,他却尤为的庆幸,庆幸自己留下了这个孩子。
关于身世,他从没隐瞒过睿睿,所以,睿睿自小就知道,自己并非他和苏凉的孩子,也知道亲生母亲在出生时就为了一笔钱抛弃了自己。
他想,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睿睿像个小大人了吧?他学会隐藏自己的心事,不愿意让他和苏凉担心。
……
“墨笙?”
苏凉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许墨笙回过神,坐在对面的她,眉目微弯,再也看不见当初的那种淡淡的忧愁。
说来也是,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候了。一年前,苏凉踏上爱尔兰,把裴聿带了回来,两人也重新开始。
仍然留在原地的,只有他。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神色有些淡然。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
她微怔,而后笑出声来。
“你老了吧?都说年纪大了,才会经常想起旧时,然后去缅怀那些事情。算起来,你都三十有一了吧?”
他瞥了她一眼。
“说到老,估摸我也没裴聿老吧?”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拿起桌子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咖啡香在口腔内蔓延开来。
“他对你好吗?还是像之前那样醋缸样子?”
她的神色悠闲,帮一旁的睿睿抹掉了嘴边的奶沫。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时间做出那种幼稚的事情来,感觉他好像跟蓓蓓年长不了几岁一样。”
闻言,他摇了摇头。
“说到底,是你不肯跟他去民政局登记吧?”
她无辜地瞅着他。
“怎么就是我的错了呢?你也知道,他当初可是口口声声地说,就爱尔兰的法律来说,我和他仍然是夫妻关系。既然我跟他还是夫妻关系,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跟他去民政局登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