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苏逸听到这里,竟没感到丝毫劫后逢生的轻松,亦或她最后那句话里包含的东西,有着太多不可承受之重,那月光下那道背影竟瑟瑟抖动着,一股寒意笼罩在他心头。
苏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那位书生姓沈,出生漠北世家,叔父时任礼部侍郎,按说有长辈照拂必定前途无量,大姐说他才气无双,不愿走家里安排的路,独自出外游学,现在想来,读书人就是心眼多,那家店铺本就是他家的产业,从他看见我们的第一眼起,就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事,而大姐却一无所知。”
桃笙儿顿了顿,声音恍惚而空洞道:“那几天晚上,大姐都是独自去的燕州城,若不是我,大姐也不会去偷那些鸡,她有法术在身,怕伤人而就没用过,其实那几户人家早就留了心,大概是请了高人作法,那晚在庭院里点燃一炷香,用黄纸拍在香炉旁,等大姐现身时,就用香头火点燃黄纸,逼迫她现出真身。大姐还是初来乍到,到底还是小觑了中原异士,庭院里那炷香名为“*香”,那黄纸又为“镇神符”,便是这两样东西让大姐一身法力尽失,当场就被捉住。”
当听到大姐被抓的时候,苏逸也跟着心中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出现在心头。
果然,桃笙儿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猜到了吧,就是这个时候,那个沈姓的书生出现了,救下了昏迷中的大姐,至于那些人怎么会知道破庙里藏身的我,或许是那位高人推算的,亦或是沈姓书生透露的,只是我大难不死,后来大姐找到了我,那位书生也来了,他带我和大姐去了城里,给我们安排了一间宽敞的屋子,那时大姐是差点被那些人打死的,那么多人看见她的灵狐真身,不知他是怎么救她出来的,那时我们无依无靠,真的以为是狐仙娘娘有灵,才让这样一个人出现的,他不在乎我们不是人族的身份,甚至从不打听我们的来历,就这样守在我们身边。那时我还小,心想着他就是好人吧。”
苏逸听她如此说,刹那有些恍惚,欲言又止。
桃笙儿始终背对着,看不见她脸上是喜是悲,只是能感到她此刻心绪的不平静,她抬头盯着那轮寒月,说道:“大姐也觉得他是好人吧,相处久了自然也心生好感。族中虽然没有不许和人类结姻的规矩,却也知道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何况对方还是官宦世家,大姐起初也有许多顾虑,只是那人说服了她,分不清真情还是假意,大姐就迷迷糊糊的答应了他,和他说了一些族里的事情,事无巨细,他听得很用心,大姐无意间和他透露了许多修行的事。”
“狐族寿命和人类不同,像我开智就用了六十年,更不用说修成人身,千年也不过相当于人类的豆蔻年纪,大姐想再过百年她还是正值年华,而心上人却要化作一抔黄土,便不顾族规要传授修行的法门给他。”
“大姐真傻,那人故作推辞的姿态,便是年幼的我都看出来了,可偏偏她还满心感动。后来那人走了以后,又托人送来了许多天灵地宝,说要给大姐进补身子,那时大姐修为被压制的厉害,“*香”的遗患一直都在,那人送来东西未必是好心,但是我们没有察觉,也许心底都认为他是好人吧。”
桃笙儿说好人时,语气里说不出的嘲讽,她继续说道:“后来那人隔三差五的过来,和大姐商量商议修行的事,成婚的事,有时看我两眼,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不知为何,我很讨厌这样的感觉,但我又不能和大姐说,我把大姐给我的法器藏在身上,那是族中长老赐下的一株柳条儿,据说是采自南疆那棵通天木之上,一直留给我护身,连那人都没有告诉,我从没想过他要对大姐不好,真的没有,他送来的天灵地材都是最好的,大姐的法力恢复的很快,不出半个月就有了之前的修为,按说也有三品真人的境界了吧。”
“后来他说他出去几日,让大姐和我待在家里。”
“大姐一边指导我修行,一边等着他回来。”
“只是第三天早上的时候,大姐脸色有些不好,她叫醒了我,让我一个人出门。”
“我那时还小,哪里会看出大姐的虚弱,竟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她叫我快走,用柳枝儿护住自己,然后就闭目打坐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被大姐赶了出去,但没有听她的话离开,而是躲在屋子外的一处角落里,用柳枝儿护住了自己。”
“大姐那时脸色苍白得吓人,她自己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只是她不愿意走,她在等。”
桃笙儿忽然沉默下来,苏逸连大气都不敢喘,终于,她的情绪仿佛在这一刻释放,带着哭腔说道:“大姐在等那个人回来啊,她隐隐知道是他在那些药材里动了手脚,她已经虚弱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流着眼泪看着眼前的人啊,那是我第一次看大姐红着眼睛,她没有怪他更没有恨他,哪怕是要拿她做修行的炉鼎!”
苏逸看的清清楚楚,她每说一句,身子都要抖动一次,仿佛回到了当初那年,如梦靥般挥之不去的场景。
“是我害了大姐,若不是我要买那些首饰,若不是我吵着说饿,你这道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因你而死的滋味么?你知道被一个自己相信的人背叛的感觉么?”
“那人带着一个身着道袍的道人走进来,手中捧着那日的香炉,大姐看在眼里,心里全明白了,但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红着眼看着他,看着他。”
桃笙儿声音里带着哽咽,月光下的背影是那样的无助。
苏逸没有问她炉鼎是什么,也没有问她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又是怎样的逃出来的,只是觉得不知如何去安慰她。
桃笙儿缓缓的转过身来,苏逸抬头看去,却见她脸色煞白,双目紧闭,两行清泪划过面颊,在这清冷的夜晚,如水的月光下,让人心生疼惜。
“我没法告诉你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大姐到最后也没告诉我。”
“或许她也只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