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恩烨单膝跪在原地,仰头时额上的汗水顺着眉峰滴落,他向上望去的动作仿佛是看见了过去站在面前的什么人——他的眼神凛冽如刀锋,带着对往事的刻骨恨意。
陈恩烨以颤抖的左手牢牢按住了自己的右手,然而他的右手无力地下垂,一枚变形了的银色戒指当啷一声落地。
他身后,白色羽翼的小朱雀低声伤心地说:“小恩烨……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没在你身边……”
十四年前的那辆车,毫不留情地碾过了陈恩烨覆在戒指上的右手手掌。
戒指是纯银质地,当场变形,其中浅金色宝石不翼而飞。
陈恩烨右手三指粉碎性骨折,手掌严重变形,其中右手手指的第一个关节因彻底粉碎而被剔除,从此只剩下一道狰狞着盘踞数年的疤痕……和一枚套在其上的钢制戒指。
下一秒,一切都融合成了一段混沌的记忆。
陈恩烨在天旋地转的颠簸当中失去意识,恍惚中听见有人在他床边不断地争吵。
“小晨根本不是故意的!你想要小晨为了这个废人偿命吗?陈景明!小晨也是你的儿子!你到底要偏心到什么地步?”
“够了,我不想听更多解释,这件事必须要调查清楚!小晨到底有没有领着佣人抢恩烨的戒指,有没有指使人把他推过去,不是你说了算的——我陈景明也不是只有陈晨一个儿子!”
“我就不明白,陈景明!小晨现在才是陈家的继承人,是你最重要的儿子啊!床上这个因为什么渐冻人症已经躺了这么多年,根本没希望……”
“雪珊,你说话注意一点。恩烨的运动神经元症已经在痊愈了,他才是我的嫡子——”
“嫡子!又是嫡子,笑话,现在已经改革多少年了!陈家还在这种封建风气里面爬不出来,嫡庶可以当饭吃吗,啊?我廖雪珊嫁给你一个鳏夫,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永远被压在一个废人底下的!你看清楚啊,小晨从小那么优秀,课业和运动样样都行,你不是一直按照继承人来培养他的吗?眼前这个废人就算没有病了又怎么样,他已经荒废了快八年了啊!”
陈恩烨躺在病床上,手心一片虚无,那枚原本珍之重之地戴在他手上的戒指,已经失去了踪影。
而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还带着她生下的私生子,嫁进了陈家——陈晨,仅仅比陈恩烨小四个月而已。
她的尖叫声,陈晨的笑声,他同伙们的嘲笑,父亲陈景明严苛的话语声,陌生人的讨论,佣人的窃窃私语。
这些声音。
这些喋喋不休的人类的声音,已经将他团团围绕了八年的时间,而且还将继续喋喋不休下去。
过去,陈恩烨无能为力,只能接受他们当面的嘲笑或蔑视。
……但现在,陈恩烨忽然不想再忍受下去了。
他们毁了那枚戒指——那是鸣声划过绰约长夜唯一留下的东西。
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证明天使存在过的东西了。
——而他丢失了这枚戒指,是不是也永远失去了再次见到他的资格?
光是想到这件事情,陈恩烨就感到一股愤怒,这愤怒贯穿他的四肢百骸,使他感受到血管中愤怒地奔腾着的血液,还有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陈恩烨骤然伸出手,将眼前一片混沌彻底撕开,狂怒地大喊道:“出来!陈晨!陈景明!廖雪珊!出来啊!看看我的愤怒,看到我这道伤口!看看你们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是你们毁了这一切!你们所有人都在联合起来,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要伤害一个无力反抗的人,为什么要把弱者的所有东西都继续剥夺殆尽!”
他向着黑暗怒吼,像一头终于从牢笼当中脱困而出的雄狮,在受到过无数次伤害之后再也难以遏制自己的痛苦和愤怒。
他喘着粗气,眼神逐渐凛冽成寒冷刺骨的冰刀,向着四面八方模糊的人影冰冷地宣告:“现在我醒了过来,你们再也没有人能够接近我,欺骗我,伤害我!你们也再也没有资格从我身边夺走任何东西,或者同情和藐视我!我将一步一步,夺取你们不配拥有的一切东西,然后向你们索取这代价!”
黑暗中,闪烁着一丝微光。
有人用他熟悉的声音,轻轻地说道:“小恩烨,你太寂寞啦,你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伴!”陈恩烨站立在黑暗中,再无恐惧和迟疑,漠然地说道,“我自最初到最终,都只能是孑然一身。我不需要相信任何人,也不需要请求任何人,那些声音只能使我愤怒,那全部都是欺骗,人的本性根本就是为私欲而生!”
鸣夜陡然走近过来,面对着他,仰头露出带着忧伤的面容:“我不要……小恩烨,我就要呆在你身边,就要对你说话。你不准嫌我烦,或者嫌我吵,因为……我只能陪你不到一百年的时间,连有没有六十年,我都不知道……”
陈恩烨看了他许久,呼吸逐渐平复下来,继而痛苦地低声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偏偏在我最丑陋的噩梦里,看见我这样不堪的一面?”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喜欢小恩烨而已。”鸣夜低下头,轻轻伸手环住了陈恩烨的右手。
许久后,鸣夜心疼地问:“小恩烨,你还疼吗?”
凌晨时分。
陈恩烨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他低低地喘息,下意识伸手去摸鸣夜的位置,继而摸索到了鸣夜的面容,陡然停住了动作。
明明在熟睡的,小朱雀的脸上,满是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