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转化成了感念,除了老道身前还有一块空当外,三清殿内已经挤得满满的了。人们跪伏于地,祷诵声、感激声响成了一片,紫阳观从前十年的祷诵声加起来,恐怕都没有这一时半刻的多。
黄班头呆立原地,老道说的话不少,他也一直聚精会神的听着,但半点破绽都找不出。老道不要香火钱,却预言了三场灾祸,还答应帮忙化解,他图一什么呢?
保住道观?嗯,今天之后,他这道观确实保住了。在场的就两三百人了,再加上听到动静,正在赶过来那些,最后怕不得有千人上下,有了这么多虔诚信徒,谁要是敢提出拆道观,还不被众人当场生撕了啊?
就算县尊有令,知府到场,那也是没用的,信徒狂热起来,天王老子他们也不会在意。一不小心酿成民变,不知道要摘了几个人的乌纱,多少人的脑袋要搬家,断然是行不通的。
拖段时间,等狂热劲自行冷却下去,倒是个办法,只要老道不天天还魂,那这股劲头终究是要过去的。要是他天天还魂……那也不难解决,那说明里面有猫腻,直接彻查就行了。但问题是,那几场天灾的预言又要怎么办?
在场的人太多,江南又是通衢之地,严守消息是不可能的,民众的八卦热情,再配合上消息本身的骇人听闻,不须三天,消息就能传到南直隶去。再过些时日,怕是传到京城去都未可知,谁能保证皇上听了消息之后的反应?
绍兴府是江南大府,消息本就灵通,黄班头在衙门里做事,邸报和朝野逸闻都听过不少,对当今天子的脾性也略知一二。那位皇上可不是一般的喜怒无常,而他众所周知的两片逆鳞,一个是他老爹的名号,另一个就是崇道斋醮!
栽在这两件事上的大臣不计其数,上到首辅大学士,下到御史地方官,谁敢往上闯,谁就可以准备棺材办后事了。
现在把事情压下去倒是简单,但以后消息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谁知道他会不会认为这是知县大人又或知府大人,甚至是他们身后的某些大人物要进行变相的劝谏啊?没准儿皇上还会认为这些人阻碍了他的仙缘都未可知呢!
以皇上的脾气,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一场大狱怕就不远了……想到这里,黄班头身体一阵乱哆嗦,他是小人物,这种大狱肯定轮不到他,但在大狱之前,恐怕县尊或者知府大人就已经把他处理掉了,没错,就是处理,很干净利落,不留痕迹的那种。
这件事只能往上交,千万莫要往自己身上揽,否则就是取死之道!多年的官场经验告诉黄班头,什么才是最恰当的做法,尽管没亲自试探过,他心里还有疑虑,可他还是决定不要多事,接下来只管记录,免得惹火上身。
聪明的黄班头的行动,非常符合刘同寿预期中的判断,他不着痕迹的让出了殿中央的位置,退到墙角去了。
他动作很轻,正顶礼膜拜的人自然注意不到,注意到了恐怕也无暇理会,但终究还是有人在关注着他。在所有人的察觉之外,老道背后的那个小道士眯着的眼睛中,闪过了一丝笑意,嗯,火候差不多了。
别看某人一脸痴呆相,可实际上,他一直在观察众人的反应。若说他在大明朝的首演有可能出现意外的话,最大的变量就是这位衙役头目了。
现在,对方既然已经识趣的退到一边,显然是打算充当摄像机了。那接下来就是纯粹的表演时间了。
“今日一别,老道或者魂飞魄散,又或道成飞升,与诸位也是再无相见之期,可今年这场水灾,究竟能削减几成,老道心中实无半分成算……”
“老神仙为江南百姓尽心竭力,不惜自身魂魄,只为相救众生,堪有上古女娲娘娘之风,我等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又有哪个狼心狗肺之人会忌恨您?若是真有,齐某以身家性命担保,我东山镇父老必全力讨之。”
“我等必讨之!”齐员外的话引起了极大的共鸣,人家王道长可是有机会道成飞升的!飞升了就是神仙了,结果人家却愿意……谁要是再说什么风凉话,那不是猪狗不如吗?
什么?你不信?那你倒是找个死了又还魂的人出来?或者你自己去死一次?有时候不单眼神,气氛也能传达信息的,轰然应和声中,那些心存疑虑的人都察觉到了这层意思,别说跳出来反驳了,连抬一下头的勇气都被打消了。
“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可大家也都知道,我这不成器的徒弟……”老道突放悲声,众人也是唏嘘成了一片,可不是么,若是小道士有他师傅一成的本事,关键时刻没准儿就能给大伙儿指条明路什么的,只可惜,众所周知,他是个傻子。
“师徒一场,也是缘分,罢了,罢了,老道就拼得十年道行,成全你一场吧,寿儿,你来……”刘同寿肚里说话,手上也没闲着,他双手拢在袖子里,手中握着蚕丝网的末梢,手指轻轻钩动,身子一进一转……
于是,这样一副景象就呈现在了旁观者眼前。只见老道抬起手,向身后招了招,小道士应声点头,走到老道身前跪下。黄班头见状更无疑虑,尸体都动了,不是回魂也是诈尸,哪个都够神奇的。
“你本天资聪颖过人,应为人中之龙,只是被后天一股浊气蒙住了心志,这才痴傻了这十年,趁着今天这个机缘,你也应该醒转,为我东山百姓尽上一份心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