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万历年起,这老天爷就变了脸,风不调雨不顺的,连着几年庄稼都欠收,产量那是大不如从前,一亩地能收上百十斤谷子就算不错了,扣除交给县里的赋税,能余在手中的就更少了。家中没荒的勉强能糊个口,要是碰上家里有荒,欠了谷子或者赊了铜板的,这日子可就难熬了。
要说往年上交到县里的田赋也不算多,可自打四年前朝廷下令征收什么辽饷后,这田赋就一年比一年高。听城里崔师爷说,今年怕还要征得多些,说是当今皇上派他的老师督师辽东,要修什么关锦防线,处处都得用钱,国库早就撑不下去了,就指着今年这田赋顶上去呢。
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你说这老百姓昨就这么苦呢?你说这都灾了几年了,昨还收这么多税呢,这可要百姓们怎么活噢…不过…该!...不苦这帮穷老棒子,难道还苦老爷我不成!他们不交田税,这税就得老爷我来交,你数数,咱老黄家这肥田瘦田得多少亩,再加上挂在名下那些没有丈量的,这要真挨个交税,你说我这一家老小百十口子可怎么活噢…
寺庙的和尚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话说的可不在理,要照我说,谁爱下地狱谁爱去,反正老爷我是不愿和阎王打交道的!这帮穷鬼既然已经穷得叮当响,也不差再穷上那么一会,所以啊,这大明朝的税还得他们出,至于咱们这些有家有业的,那得为自个,为儿孙活着,要不然,你说这人活着还有啥意思?
说一千道一万,朝廷的事,那是皇上自个的事,他爱昨弄昨弄去,只要不打咱的主意就行!咱本本分分的,也没啥别的盼头,就盼这些穷鬼老老实实把自家的租子交上来就行,其他的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望着那排得长长的交租队伍,黄老爷的两道眉毛就差拢到一处去了,满脸笑容的看着帐房在那替佃户们过秤,不时还撅了撅屁股朝那秤上瞅两眼,唯恐帐房那使坏,得了穷鬼们好处,暗中做手脚把自家粮食给少收了。
小斗出大斗进,那是土包子干得事,我黄永泰好歹也是举人老爷,能跟那帮黑心眼的土包子一样干吗!这得招来多少骂啊!按规矩来,该几成就几成,咱黄家收租那是绝不多收一粒,也绝不少收一粒!
人心是啥知道不?自古道“得人心者得天下”,现今天下是他朱家的,咱没什么想法,好好的当咱的顺民,可是这人心还得要,为啥?图个名呗!要不然,县太爷请客时,我黄永泰能坐首位吗?若不是有这体恤百姓、童叟无欺的名声,县太爷他能高看我一眼?不过话说回来,要没有我那在京城当主事的大儿子,县太爷也不定对我多客气。
一想到在京里当官的大儿子,黄老爷不禁就寻思起来上个月长子叫人捎来的话,要家里给他送三千两银子,说是啥要京察了,得上下打点一番,好谋个肥差,不然自己还得窝在工部里继续当他的小小主事。
做官得先做人,这官都是人,只要把人做妥了,这官自然也就妥了。怎么把人做妥了?银子呗!老话就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子到位,啥事也都跟着到位了!
儿子要上进,是好事,问题是这回得要三千两啊!一想到这数,黄老爷下意识的就肉疼,腮帮子都酸得很:我的乖乖,三千两啊,这可不是小数,我得收多少年租子才能收到这数啊。
寻思半天,把心一横,牙一咬,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反正自己苦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为的也是儿孙,如果这三千两当真能让权儿谋个肥差,也值!
黄老爷心里其实明白得紧,他知道那银子再多,可没个用处那也不好,难不成都堆在家里没事的时候拿出来数吗!这银子啊,得用,得拿出去用,得拿银子去换银子!现在儿子要用这钱去买官,这银子就得毫不犹豫的捧出来,为啥,因为这银子使得值,用在刀刃上了!这要是把肥差谋下来,三千两立马就能赚回三万两,你说这生意划不划算?当然划算了!
正想着,派谁到京里送银子,却见自家的管事田五一脸不安的跑了过来,未及跟前,就老远大呼小叫起来,一脸的急相。
“老爷,老爷!不好了,番子到咱庄上了,番子到咱庄上了!…”
啥?番子?
黄老爷一愣,啥番子?屁股一动,想问个明白,脑子里却一黑,整个人顿时就呆了那里,为啥?因为他想到番子是啥了,不就是东厂那帮索人命的黑白无常嘛!
黄老爷年轻时也是见过世面的,举人的功名可不是白赚的,当然知道东厂番子上门意味着什么,再一联系,不禁脸都白了,他想到该不会是我那大儿子犯了啥事,现在东厂要来抄家灭门了吧?
我的个亲娘哎,这权儿倒底是出啥事了,昨把番子给惹上门了呢!我黄府上下百十条人命,几代家业,这可如何是好噢!…
想到东厂番子们的手段,黄老爷吓得是七魂没了六窍,一屁股坐倒在地,浑身直哆嗦,就差口吐白沫了,把个周围的下人和佃户们也都吓懵了,张大了嘴巴不明所以的望着黄老爷,不知道他老人家昨就抽上了呢?没听说黄老爷他有羊颠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