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嗒嗒地响在陆路山道,赶车的车夫使劲挥着长鞭,那摇摇晃晃的车里静了少刻。
天绍青闭目坐在一边,盘膝调息着内伤,嫣然的容颊涌现丝丝苍白。
自从进入蜀地,因要摆脱柳枫而急于赶路,沿途没有休息,更没有顾及柳枫那一掌的后果,加之此前黄府已经被他打致重伤,尚未痊愈,如此一来,身体更加虚脱,难以支持。
到了兴州之后,她的伤势严重恶化,连吐好几摊血,止也止不住,血染红了她的轻纱黄裙,那不断擦拭的袖角几乎全都是血,前面黄居百踮着脚轻快地朝前跑着,她竟然越发看不清楚,昏昏沉沉,每走一步都觉吃力艰辛,恍惚中,那只握剑的手臂垂落无力,似要掉下去,终于在渐渐模糊中倒在了郊外杨树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醒来时,已经身处马车之内,嗒嗒的马蹄声响在耳畔,有些沉静的舒心,这感觉近在眼前,可她却好似处在遥远的迷障缓缓苏醒一般。
黄居百笑容可掬地看着她,说是给她请过了大夫,让她好好休息,还说了一些感谢她救命之恩的话,并惭颜道,都是为了自己才连累了她,言辞中有些过意不去的意味,后来竟然掩袖哭了。
天绍青怔了许久方缓过神,心里那种救人的欣慰感油然而生,强颜笑了笑,总算自己没有看错人。
途中黄居百那意思明显是,外人称我为善人,称我为君子,其实我与世俗人一样,羡慕浮华奢侈,嫉妒贤才,渴望名利,更重要的是珍惜自己的性命。为了命,他可以抛弃家产,可以忍辱偷生,可以摈弃君子称号,因此天绍青理解了他买凶伏击柳枫的举动,而他也真算君子,没有否认,反而大方承认。
这世上有着太多做了错事不愿承认的人,比起来,黄居百显得有气量多了,够坦诚!
起初天绍青是对他很失望,总感觉拼命救了这样的人,委实不好受,疑自己愚蠢,甚至都想放弃,可听了黄居百的解释,凌坤是他双胞弟弟后,也就释然了,理解了他的苦处。
丧子丧家,又被人夜以继日地追杀,而他也已白发浮头,步履蹒跚,看起来确实挺可怜。
黄居百那句“姑娘,你醒了”,让她倍感亲切,那份热情就好像师父在她身边陪伴,是那种久违的关怀。
她有些感动,却也觉得尴尬,从小她就不愿让父母知道自己柔弱,要学会坚强。
当师父带她离开裳剑楼那一刻,她虽然极力在笑,可心里明白以后玉华山就是自己的家,师父如父,她不能像那以前那般依赖自己的父母,也没有机会常伴左右,离别的霎那,她很想哭,可她终是忍住了。
师父一直在走,她静静望着父母渐渐模糊地身影,眼眶湿了,师父好似明白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轻地说道:“青儿,想哭就哭吧!师父陪着你!”
从此后,玉华山上多了她的欢声笑语,师父教她读书写字,辨识音律曲谱,练功之际,她多半是在聆听师父讲着天下奇事!
十岁离开父母,跟着师父闯荡江湖八年,八年江湖八年事,岁月悠悠,她在师父的引导下逐渐长大,学会看淡世间浮华,可终究做得不够好。非但武功没有继承师父精华,还在奢望着走一遭江湖不平路。
黄居百抬手掀开车帘子,微眯双眼瞅视前方,福润的脸上渐渐浮出一丝笑容,缓身对她说道:“前面就是剑州了,大夫说,姑娘的伤还需再换几次药,如今进了蜀地已有两天,柳枫尚未追来,我们到达京都之前还有时间,姑娘不妨趁机休息小会儿,正好老夫也有些疲乏,口渴难耐!”
天绍青将眼睛拉开一线,抿起双唇,笑着点了点头。
换过药后,黄居百向大夫打听着蜀国京都的距离,听到连夜赶路翌日黄昏便可到达,他欢喜不已。
再次回到马车上,天绍青依然运功调息内伤,不过自吃了几副药后,经脉肺腑顿感舒适许多,如无意外,不出几日便可痊愈。
一个时辰后,兴州遥遥落后,前方剑州在望,天绍青缓缓吁气,总算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和黄居百闲聊间,蓦闻潺潺水声,有些愉悦。
黄居百也称炎夏近临,天气闷热,在车里憋得久了,身上粘汗,想过去河边洗洗,天绍青于兴州换了新衣,是一种薄如丝纱的翠绿长裙,不过方才一个没忍住,于袖口吐了一口血,见到黄居百相邀,也随其一道下了马车,只剩车夫摇着鞭子,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坐在车前。
蹲在河岸的时候,天绍青细心地发现河宽约有十余丈,对面是条四丈宽的小径,小径的另一边又是条河,那条河更宽,水流湍急,似有小舟泛在上面,有一人立在舟上,嘴里还在不时哼着蜀国乡情的曲子。
天绍青不免被他感染,洗过血渍,便撕烂一块布,擦了擦剑鞘上的几滴血。
猛然一声异响惊醒了她,那是黄居百的大叫声:“救命啊,姑娘救我!”他几步跑至自己跟前,惊恐地闪到自己身后。
天绍青只见柳枫持剑冲了过来,偌大的剑气一下劈碎了马车,惊得车夫从车前滚落。
黄居百向来干净,下车之后,用手掬了一瓢水,润他那干涩的喉咙,忽见旁边有颗槐树遮阴,便预备坐下休息,这才掀开车帘找可以垫坐的东西,哪知却闻柳枫与车夫的对话声:“请问,有没有见过他们二人?”
车夫支吾着,似乎犹豫不绝,他心中惶恐,顷刻就听到了柳枫走动的脚步声,慌忙大叫,提步奔向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