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底层旧纸翻出来,从头往下看:
“今天是我第一次独自离开别苑,原来外面是要银子的,幸好娘有讲过,娘说要给银子,枫儿就给,娘说爹给我们留了很多钱,不用担心买不到东西……”
“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被热闹遮花了眼,茫茫然无措,不知为什么,不知道怎么和他们打招呼,我四岁了,一直以来,就只有娘给我讲故事,陪我生活,今天我还是偷偷跑出来的,只想买点东西给娘,别苑里,已经断粮了,我只好来到这里求助。”
“我递给大叔大婶一锭银子,他们却很奇怪地看着我,原来我着急赶路,中途摔了几个跟头,这会儿灰头土脸的,衣服也被刮破了,他们便问我钱是从哪儿偷来的?偷——我怎么会偷呢?娘不让我做贼的,她说和我身份不配,就算挨饿,也绝不与贼为伍。”
“我不敢告诉别人我姓李,娘说那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也没有时间在外逗留,怕我娘一个人留在别苑不安全,所幸那一对质问我的夫妇见钱眼开,抢夺了我的银子,言说要寻找失主,我莫可奈何,强扭不过,就脱
身了。我的时间有限,要学很多东西,我想等学会所有东西的那一天,娘会清醒,会为枫儿骄傲,于是我从镇上奔回,还好我的记忆力好,没有迷路,用的时间很
短,用了两个时辰。”
“推开门,娘在房里坐着,哼哼唧唧地唱歌,我说背书给她听,就背祖父小时候就会的《春秋》,她竟拍手大笑,我把从镇上买的包子给她吃,然后弹琴给她听,结果她十分开心,那一天很乖,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我每天都在练剑,爹的星月剑法练了三年,我终于七岁了,可七岁的我已经有了十岁的思想,我想带娘出去,看病求医,现在我已熟读兵法,字也写得很漂亮了,这里的古籍基本上也已览遍,若要改变我的命运,就要设法治好娘的病,我会认路,晓得绘张地图就行。”
……
“今天带着娘离开别苑,她一路上疯疯癫癫,痴痴傻傻,见了多位大夫,均是对此无策。”
“我永远记得跪地相求的一幕幕: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娘。可每位大夫都说这是心病,是思欲成疾,长期压抑所致。为了她的病,我与她走了数十个城镇,最后走到哪里,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天下之大,又怎是我可以看清的呢?就此迷路,我也就将错就错。”
“娘依旧在笑,对我们所处的危险,全无察觉,我不知道失去记忆的她是否活的开心,总之看见她笑一次,我的心就疼一次。”
“‘爹,如果你在天有灵,枫儿求你救救娘吧!’我忍不住祈求上苍,我想爹可以听到。那次跪在荒外,竟睡了过去,当我醒来,娘已不见,我的心犹被刀剜一般,立刻四下寻找,老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在河边见到娘——”
……
“我第一次遇到地痞强盗,他们不止抢了我和娘身上所有的钱,还肆无忌惮的欺辱娘,我当时便扑将上去厮打,可惜没带剑,星月剑法没得使用,很快便被他们打
中。我记忆犹新,胸口是三计闷拳,扑到了八次,当我再一次爬起,一人立刻将我提起,凌空抡向远方,看看就要栽到青石上,我大叫一声,只恨这个乱世,娘说得
对,天下是该统一了,可我还没机会去做,便要丧命在此,我不甘心……”
“老天是否真的听到我的呼声,猛然剑声疾响,耳畔传来阵阵惨叫,迷糊的我跌到一个人的怀里,晕倒的时候,他似乎在叫我,我好像看见他的脸长满胡子。”
“没多久,我就醒转,睁开眼睛,发现我躺在一张大床上,那位救我大胡子叔叔端来一碗汤药,很和善地递给我,‘喝了吧?对伤口有益’。”
“我霍的冲了起来,打翻了他的药,张口便唤:‘我娘呢?我要见我娘!’”
“那位叔叔大为讶异,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激动地叫道:‘你是少主人?真是少主人!小姐的儿子?太好了,老奴终于找到你了!’他满脸堆笑,竟喜极而泣。”
“此时此刻,我才知道,原来我并非流浪的孤儿,七年了,我李枫从未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亲人,被亲人关怀的滋味,都要忘怀了,乍听此讯,又惊又喜,却一下子
木立当地。想我四岁时,娘就神志不清,我就再也不曾领受过人世温暖,及亲人的关怀。未料我会碰到外公,他极为和蔼,大概也就六旬左右,那一天,终于得知他
叫凌万山,一家住在太原府,我方一进凌府,数十人蜂拥而出,轮番上前观睹,摸我的脸,拉我的手,当时我的周身遍布微笑。我却茫然地看着他们。”
“然后听到他们互相叹息:‘终于找到了,睿凡有后了’。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他们口中的睿凡原来就是我爹李继岌,外公过来挽住我的手臂,问道:‘你就是枫
儿?我的外孙?’他的语气和善,可我太久没有亲人,从来都活在孤独中,在这世上,除了娘之外,我不相信任何人,于是面对他们的举动,我警惕地闪到娘的身
后,并大声喊了句:‘不要碰我’!”
“他们俱都怔住,最后还是旁边的老婆婆走到外公身边,劝道:‘他们在外面漂泊数载,枫儿认生,再等些时日,会好的!’她上前望着娘,眼泪顺着眼角流出,喃喃道:‘芊儿,你怎么变成这样?我是娘啊!为什么明知自己会疯,还不把枫儿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