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灵堂,众人看到李恪一片惊讶。
“吴王来了!”
众官员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让他往里走。李恪也没有跟谁打招呼,眼睛直直的看着灵堂上的那一樽大棺裹,一步步的往里走。
齐王李佑已经来了,和高阳公主一起在灵堂中,做为家属帮忙答礼。李道宗站在灵堂外主持大局,看到李恪走过来,他上前阻拦。
“恪儿,你怎么来了?”李道宗低声道,声音中透出许多的疼惜,也有一丝责备的味道。
李恪拱了拱手,满怀歉意的道:“真是麻烦你了,皇叔。但我,就是想来看看。”
“不行。”李道宗摇头,说得斩钉截铁不容辩驳。
李恪的脸皮微微一颤,低下头半晌没说话。
“回去吧,歇着。这里有我就行。”李道宗又轻声劝慰,转而又对他身边的秦慕白说道,“慕白,带他走。”
“皇叔。”李恪仰起头,浓眉深拧轻声道:“我求您了。”
李道宗和秦慕白同时怔住了。
李恪说——“求”。
和他认识这么久,秦慕白还从来没有听他说出过这个字眼。
李道宗一声不吭,朝旁边挪开了去。
“谢皇叔。”
满场一两百号人,寂静成一片,目送着秦慕白扶着李恪,一步步走进灵堂中。
二人进去后,高阳公主与李佑都一起迎上前来似要安慰李恪,李恪摆了摆手,二人不好吭声,只好站到了一边。
李恪走到了棺裹边,伸出一手轻轻的抚摸着冰冷的新漆棺椁,怔怔入神。
“开棺。”秦慕白出声道。
李恪一怔,转眼看向秦慕白,目露感激。
主持礼仪的司仪急忙上前来,说道:“法师说了,合棺之后再行开棺,不宜。”
“开棺。”秦慕白加重了语气重复一次,司仪骇得身上一弹,急忙退下,唤来几句僧人上前来,打开了棺木。
棺木是用上好的香木打造,里面王妃的尸身也用香料做了防腐处理,天气亦不炎热,因此王妃的尸身保留完好,脸上仍然留着那一抹笑容,化着彩妆戴着漂亮的珠花头饰,依旧雍容华贵美妙动人。
“她睡得好香。”李恪低沉的说了一句,伸手入棺,亲亲的摸到了王妃的脸上。
高阳公主顿时失声痛哭,李佑急忙将她抱住。
“安心去吧,我会好好疼爱照顾我们的女儿。”李恪轻声的说,就如同情人相拥时在耳鬓诉说的蜜语,缓缓的道,“今生缘浅,来世,我们再续。”
说罢,李恪俯下身,在满场一片惊悸的眼神注视之下,在王妃的额头花钿之上,轻吻了一口。
“盖棺。”李恪起身后说了两字,转身朝灵堂外走去,经过秦慕白身边时说道:“慕白,替我上一柱香。她认识你,你跟她说,她会懂。”
“嗯。”
李恪点了下头,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抬步走了。
至始至终,李恪没有流泪。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一股至伤至痛的气息。
原来,痛到极深之处,眼泪就会忘却了流淌。
李恪走了。
可是现场的气氛仍是凝滞,大家仿佛都还没有回过神来。最后还是李道宗下令继续祭丧,灵堂这里才恢复了过来。
秦慕白燃起香,给王妃敬上,心中叹息道:经历过失去,人才会懂得如何珍惜。吴王,王妃,希望你们来世,真的能够再续前缘。
这时,秦慕白不禁回想起王妃生前说过的那些话,心中更是叹息一片。至死,王妃仍在操心李恪今后的生活。她深解他心,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什么人才是他需要的,他适合的。
“如今王妃尸骨未寒,我又怎么会厚颜无耻的跟他提起霜儿?……还是让他们随缘吧!这样的问题,我现在想都不应该想,简直就是罪过!”
在王妃的灵前敬完了香,李道宗便要秦慕白去陪着李恪。
来到李恪的卧房里,不等秦慕白开腔,李恪就问道:“炀帝陵祭礼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秦慕白还愣了一下,点头道:“进展顺利。十天以后祭礼可以正常进行。”
“那就好。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李恪正坐在榻上,除了声音有些嘶哑和低沉,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异状,他说道,“我听了你的献上玉玺,结果,父皇真的是很高兴,我从没有见过他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他把我留在宫中住了一个多月,让我日夜与他相伴。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没长大,我还从来没有陪伴过父皇这么长的时间。他还破例带我到皇苑射猎,在太液泛舟对弈,甚至让我在御书房陪伴他批理奏折。你知道吗,老四的脸都要绿了,呵呵!”
笑了两声,李恪又咳嗽起来。日夜赶路奔驰一千里,劳累过度又受了寒气,他看来是着了风寒。
秦慕白却从他苍白的笑声中,听出了无数的心酸与无奈,以及悲伤。
李恪是个很要强的人,他轻易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受伤后的懦弱与悲痛。许多男人都这样,身为皇子他如此更甚。此刻,他不过是在故意转移话题,要想分散和掩饰这些东西。
“对了,我到长安见过武媚娘见次,她好像比以前更漂亮了。”李恪还开起了玩笑,说道,“秦仙阁的生意真不错,重整装修之后也比以前更加气派与漂亮了,日进斗金风靡全长安。我也知会回到京城的郑安顺一起,跟她说了让她到襄州来|经商一事,她欣然应允,并马上着手安排离京赴襄一事。原本我们还约好了一同前来,没想到我去失约,先行一步了。以后遇着了她若是骂我,你可要帮我挡驾啊!”
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你累了么?”
李恪的嘴角轻轻挑动了一下,木然的点一下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些累。”
“那你好生歇息,我不打扰了。”秦慕白说罢,就起身往外走。
“慕白!”
“什么?”秦慕白转身,看着他。
李恪一笑:“谢谢你。”
秦慕白回之一笑:“多余。”
走出房间,秦慕白轻轻掩上了门,轻吁了一口气。
整个房间之中,几乎都弥散着李恪无法挥去的悲伤气息,让秦慕白感觉自己都浸在一池悲痛之水里。走出房间,既有如释重负之感。
“现在,你想哭就哭,想流泪就流泪吧,没有人会看见。”秦慕白轻叹了一声,在心中说道,“谁规定过,男儿必须无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