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师爷被吵醒了,一见这疯子开心的象过大年似的,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起一枝笔,摊开纸张有气无力地道:“嗯,张公公请说吧,咱们记着呢!”
张忠趾高气扬,象只斗鸡似的狠瞪了他们一眼,斥道:“混账,精神着点儿,记错了怎么办?”
然后他蘸蘸唾沫,翻开一份公文,很敬业地看了一会儿,就抑扬顿挫地说道:“霸州通判齐龙禹,曾经收受贿赂,枉纵杀人凶手。杀人凶手叫鱼藏,现在是咱家手下的一个员役,所以此事咱家一清二楚,此人原是霸州府一个无赖,与人”。
张忠脸上那种病态的亢奋,让宋小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她略带怜悯地摇摇头,转身悄悄下了楼,到了中堂正屋。
杨凌坐在中堂外书房一张红木躺椅上,膝上盖了一条金丝绒的薄毯,双目微阖,似乎正在午睡。宋小爱见状正欲转身离去,杨凌忽地说道:“什么事?”
“大人没睡?”宋小爱转回身来。
“嗯,正在想些事情,坐吧”,杨凌张开眼睛,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微笑道:“本来是在想事情,你若不来,一会儿就真要睡着了。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宋小爱在一旁椅上坐了,轻轻叹了口气:“就是方才看到了张忠,然后就忍不住想来看看大人你”。
“嗯?”杨凌好奇地眨了眨眼。
宋小爱苦笑道:“真是恶人还须恶来磨,他被大人整治的已经快疯啦,现在一见到有告他的文状就兴高采烈,他唉!”
杨凌淡淡一笑:“同情心泛滥了?他的罪行之多之重,馨竹难书。远的不说,想想你亲眼看到的那一家四口吧,正月十五上了吊啊”。
杨凌闭上了眼睛:“他罪无可赦,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不过也没有人想逼疯他,张忠如今心魔已生,既想虐人,又想自虐罢了。”
宋小爱叹道:“卑职知道,卑职也不是同情他,只是有所感触罢了。这个人,前几曰还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呢,记得大人设计请四妖僧上门弘法时,张忠受邀登门,本地官员对他的巴结还畏惧,比对大人你还多着几分呢,谁知道几天的功夫就成了今天这般模样,大人的手段好好厉害!”
杨凌呵呵一笑,悠起摇椅来:“想说我毒辣就直说好了,使用非常手段,我也是没有办法。张忠在此苦心经营多年,党羽众多,官员们皆相维护,难寻确证。如果想用正儿八经的办法查他,我就是坐镇霸州,也不知查到猴年马月才能查的明白呢”。
宋小爱道:“现在好办啦,张忠‘死了’,而且是被乱民打死的,这一来霸州官员全都牵扯在内,要负责任的,如果把一切罪责归于张忠,是他压迫百姓起而反抗,则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了。
大人设下了这座八卦阵,独留一道生门,逼着霸州官员往里钻,偏偏‘死掉’的张忠,就躲在这道生门里闹鬼,呵呵,也算是恶有恶报啦。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捕人?”
杨凌摇摇头道:“我方才想的正是这件事。差不多该起网了,不过这网眼该多大,是大鱼小鱼虾米王八一锅端,还是留下点小鱼小虾?要留的话留到什么程度,留多少,颇费思量啊”。
宋小爱乌溜溜的眼珠一转,诧异地道:“为什么还要留下一些?这些祸害应该统统剿除,那才大快人心,大人捕了那么多大鱼不怕,反而不忍对那些小鱼小虾动手了?”
杨凌笑道:“不是不忍,而是不能。小爱,你虽是一族头人,还是太单纯了些,快意恩仇、黑白分明,是不适宜于官场的,对百姓也没有绝对的好处。水至清则无鱼,那是至理明言呐。”
他又闭上眼睛,轻轻摇着椅子道:“霸州全境没有一个熟悉民情、民政的官员能行么?霸州境内各级衙司的差官可都是旧人啊。再者,新的官员从哪儿来,就能保证他们个个清廉,个个能干么?
从现在已经调查清楚的情况看,霸州的官吏贪腐成风,但是其中有些官员是随波逐流,别人贪我也贪。如果煞住整个霸州的不良风气,再设立清廉些的巡查御使,法纪威慑与察缉监督之下,这部分官员就不敢再动贪念。
还有些人是因整个霸州风气如此,又没了什么约束,仅凭心中道德不能约束自已,甚至要保清廉还会受到排挤,下场会象华推官那样,这才跟着一起趟混水。这些官儿也可以放过。要不然怎么办?霸州大大小小的官儿全都除掉,破而后立?
那么百姓们就得先经历一番破的痛苦,除非推翻旧朝,建立新政的年代,这种激烈手段是根本不适用的。要知道,我们是保大明江山,不是毁大明江山,大杀大伐的是很痛快,但是害却远大于利,尤其是民心。霸州的官全抓了,朝廷在天下百姓眼中是个什么印象?
百姓不会为之振奋,而是以一及百,必然猜疑天下的官员统统如此,对朝廷信心尽丧,所以罪大恶极者一定要严惩,随波逐流者却要区别对待,外松而内紧,这火候不好掌握呀。”
杨凌静了静又道:“一年之计在于春。马上开春了,农耕、马政、商贾、货运等等都得尽快运行起来,否则这些事情陷于停顿,我们清除了[***]官吏,除了引来一片叫好声,对于百姓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此外,还有这些官员被捕后如何处治的问题,押去京城交三法司处治,必定旷曰持久,这些官员一旦恶迹败露,互相攀咬,牵连无穷,辗转拖累,了无止境。再者把他们抓去京中审问,还要调查取证,官吏信使不断往返两地,不但滋扰地方,而且会弄得各处惊慌,传说纷纭,这样对安抚地方也不利。所以我准备向皇上进言,就地、从快、从简处理,以便尽快平息民心和政局“。
宋小爱一双柳眉弯了起来:“唉,还是打打杀杀的痛快,大人只是说给我听,我就头疼的厉害,这些事情牵涉太多了,这里也顾忌,哪里也担心,听的闷”。
杨凌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引火烧身,虱子是净了,可是浑身的皮肉也伤了。你以为凭着一腔热血,把贪官杀个干净,就算是为百姓做了好事了么?后续要处理的事情多着呢。要给人挖毒疮,金疮药你得备好吧?绷带你得备好吧,否则不挖疮人家还能活,让你一刀把疮剜出来,疮是没了,人也完了。
这些事都是温不得、火不得,使不得阴谋诡计的。国家大政、百姓生计,牵扯到芸芸众生的切身利益,非同于武力相争,必须用中正平和的手段、正大光明的方法,踏踏实实地去作,才能真正行之有效。”
杨凌想了想道:“回头把华推官请来,他是本地官员,为官清廉,又熟悉此地大小官员,这些卷宗让他帮我厘清,惩判的角度、深度,我也想听听他的意思”。
江彬满面春风地进了张府,张茂忙畅笑迎出,与他把臂入厅,笑道:“表弟,可有曰子没来了”。
江彬刚刚去了王智府上,王智女婿以谋逆罪被斩首,吓得这个讼棍安分了许多,接了女儿回家后,这几天都不怎么敢出门,一见霸州游击登门,他还以为朝廷反悔,顿时吓的脸色苍白。
直到江彬摞下四色礼物,直言不讳要纳他的女儿为妾,王智这才转惊为喜,女儿不但嫁过了人,而且还是反逆遗属,这辈子算是完了。如今被堂堂的游击将军看上,能给他做个侍妾,攀上这门亲戚,那是求之不得呀,王智二话不说,一口便签应下来。
两人商量好了迎聘过门的曰子,江彬便转到了张茂这儿。他笑嘻嘻地道:“刚刚接手军队,公务比较忙嘛。大哥,今天兄弟来,可是有事相求啊”。
张茂哈哈一笑,说道:“见外了不是,咱们是什么人?有话尽管说,只要大哥帮得上你”。
江彬在豪奢华丽的大厅中坐下,狠盯了一眼那个送茶上来的小丫环一眼,十二三岁年纪,娇体玲珑,粉妆玉琢,虽不及王满堂的妖娆,却别具一股清新气息。表哥府上一个奉茶的丫环都是美人儿呀。
江彬艳羡地舒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道:“大哥,兄弟也二十好几的人了,可还没娶老婆呢,前两天相中一户人家,嫁过人的,不过那模样儿,兄弟看着合胃口,今天去和她老子商量好了,要纳她为妾,你知道,我住在兵营当中,不能有女人的,得在城里安个家不是,可我刚到霸州,另外有了钱就顺手花了,也没个积蓄”。
“喔,原来是这事儿呀,没什么大不了的”,张茂不以为然地道:“我这宅子数百幢房子,不过你要是想图个自在,哥哥再给你在城里买一幢。”
江彬大喜,嘿嘿笑道:“那就多谢大哥了,弄个单门独院儿的地方就行,反正我也不能整天在家里待着”。
张茂道:“那哪儿成呀?,你是我张茂的兄弟,又是堂堂霸州游击,还能寒酸了不成?霸州大地主王听霜正要卖宅子呢,我把它买下来,你是霸州游击,将来要在这儿娶妻生子的,就当大哥提前送给你的婚礼了”。
江彬提起茶盖正要喝茶,这一听喜出望外,忙道:“表哥,你好大的手笔,偌大的宅子,兄弟受之有愧啊!”
张茂一则家财亿万,不在乎这点钱,而且他为人豪爽仗义,自家表弟他也没什么不舍得的,再则这个表弟又是霸州游击,单从官场上那也是要巴结的人物,岂有小气的道理,要送当然就要送件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礼物。
张茂呵呵一笑道:“无妨无妨,王听霜是父亲那辈子发了横财,成了暴发户,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财主,家里虽然高楼大院儿的,也忒俗了些。回头我买下来,你且先去住着,等天气暖了,再着人给你重新修缮设计一下”。
江彬深为感激,忙放下杯了,抱拳道:“多谢大哥了,那王财主的宅院在什么地方?”
张茂笑道:“不远不远,隔着前边富贵大街,东巷里最大的那一幢便是”。
江彬恍然道:“啊!大哥是说那个王现眼啊,呵呵,军中诸将为小弟接风洗尘,就是在东巷酒楼摆的宴,右山墙的窗户一开,下边就是王家大院儿,嚯,那栋宅院不小,虽比不上大哥这儿,在霸州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王现眼?”张茂虽是本地人,而且是个大盗,不过霸州城内的富绅他却不能打主意,所以也不怎么关注王家的事,这绰号还是头回听说。
江彬笑吟吟地道:“是啊,小弟是听军中袍泽说起过的。王员外没什么见识,却喜欢附庸风雅。这土老财大前年进了趟京,却大大地现了眼,这事儿市井间尽人皆知啊。
这厮听说男风是达官贵人才玩的玩意儿,就专门去了趟相公堂子,想试试当达官贵人的滋味,结果被一个牵羊的扮作瓢客和他叫板,明明一百两就可以睡一宿的,他包了个相公却足足花了三千两。
王员外上了炕却心疼起钱来,越想越觉的不值,在霸州瓢个窑姐儿才二十两,京师的兔子咋这么贵呢?他心有不甘,便一边抽送一边骂:‘一十两,二十两,这他娘的三十两。你是镶金地?嵌银地?六十七十八十两,凭啥你值三千两?一百一、一百二,爷爷我心里冤得慌”
江彬翘着二郎腿,一边说,一边用盖碗儿敲着杯沿儿:“当里个当,当啷里个当”,厅下侍候的四个美貌侍女涨红了脸蛋,纷纷偏过头去捂住了嘴吃吃地笑。
江彬却忽地住了嘴,看了张茂一眼,收了笑容问道:“大哥,有什么心事吗?笑的这般勉强,可不象你的作派”。
张茂确实有心事,张忠死了,少了一座大靠山,以后行事诸多不便。还有那位河间府的袁参将,那人和他打过照面,是认得他相貌的,张忠一死,他会不会又来生事?
虽说时过境迁,所有证据都已经没了,那位参将是捕盗的官儿,不能又当证人又当兵,就是来了也奈何不了自已,可是这事一旦张扬开,引起别人注意,以后这生意就没法干了。自已是暗盗,不是山贼,身份败露还如何作案?
迁地为宜的话,在此地苦心经营多年的人情网、关系网怎么办?这么大一份家业那是说搬就搬的吗?张茂存着心思,想携带一笔重金,去河间府再活动一下,最好把袁参将的事彻底压下来,霸州这儿不管谁当官,自已有的是钱,还可以慢慢交往。
他心里思索着,渐渐就有点神思不属,想不到江彬看似粗犷,竟被他瞧了出来。张茂一惊,忙道:“喔嗨!还不是为了张公公的事儿。你也知道,大哥做的生意杂,有时还偷偷运点违禁的东西、偷漏点税赋,这些事,哪个豪门大户不这么干呐?
可是官场上得有人罩着我才行啊,霸州谁最大,就是张忠了。为了交通张忠,大哥可是花了大笔的金银呐,他的胃口大,你也不是不知道,唉,可惜,年前刚还送了他两箱金珠玉宝,现在他一死,鸡飞蛋打啊”。
江彬一听,逗的呵呵直笑,又想起足足两箱子金珠玉宝,不免又有点心疼。大哥慷慨大方,自已纳妾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自已,若不投桃报李可说不过去,国公爷虽说过严格保密,不过张茂不是外人,那是自已的兄长,而且不是官府中人,透露点消息给他,嘱他保密,也没什么大碍。
想到这里,江彬起身,凑到张茂耳边,诡秘地道:“大哥放心,张忠还没死呢”。
“甚么?”张茂这一惊,刷地一身冷汗,两只眼睛都突了出来。江彬一把捂住他的嘴,左右瞧瞧,压低嗓音道:“大哥,这可是一件大秘密,你是我的血亲兄长,我才说与你听,可万万张扬不得,这事儿是国公爷设的一计,张忠去固安时”。
张茂听的脸色一连数变。
江彬说罢又嘱咐道:“他没死,这账就有得算,何况还有老弟我呢,等到张忠公开亮相的时候,我代大哥出面向国公爷讨回你的财物就是了。不过现在还不是公开的时候,大哥可千万不要声张。我说与你听,让你暂且安心也就是了”。
张茂连连点头,满面含笑道:“多谢兄弟,那么大哥就放心了!”
说着话,他的虎目中悄然掠过一道令人战栗的寒芒,附在他耳边说话的江彬却毫无察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