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了眼睛,时隔几百上千年,那些被束缚的残躯,女人们的绝叫,远比当年更加鲜明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最让他难以为情的是,当年的自己,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曾经为此事感到骄矜和快意,在他不懂得什么爱情的时候,曾经那样的暴戾恣睢。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圣上,多想无益啊……”
金文玲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心紧绷着,忽然很想很想自己的爱人,如果他在他身边,一定会流露出那种阳光般的笑意,告诉他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可是这种人性上的污点,他却不想让他知道,越是深陷在这段感情之中,就越是患得患失,他只想给他最好的东西,让他看到一个完美无瑕的自己。
“麒儿,你没必要这么想。”
虽然他们不曾交谈,玉太傅就好像懂得读心术一样,很清楚金文玲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在忏悔他的过去,他从心底里希望把从前的那个一代令主抹杀掉,那个自己精心呵护、教养成人的君王,如今却成了他嫌弃的对象。
这种领悟让玉太傅觉得怅然,又有些恼怒,他否定了过去的自己,就等于否定了他的全部努力,他并不是因为信任自己才求助于他一起行动的,他只是不想让他的皇后知道那段血腥残暴的过去,最珍爱的人,他的灵魂不能被他玷污。
“玉良纨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论人品,是他配不上你。”既然早晚都要知道,宁可现在说出来。玉太傅不想承认自己心中那种类似嫉妒的感情,却有些口没遮拦地说出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他的鬼玺之力是怎么来的吗?麒儿,玉玺传到你手上之前,已经经历了几千年的历史,它印在过无数的战书、檄文之上,而所有因为它而挑起的战争,死难的士兵和平民,灵魂都将听候他的调遣,永世不得超生。”
“……”
“整个地狱的一半,阴山背后永镇着的亡灵,都是他的势力范围,就连十殿阎君也不敢得罪他,他手上的鲜血比起你、比起你的整个王朝都不知要多出多少倍……”
“那不是他!”金文玲很难得地抢白了一句,让玉太傅怔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养大的孩子如今已经学会了反抗。
“那不是他,他不是鬼玺,那是你强加给他的命运。”
“不,没有人能命令万石之王、天下龙脉的起源,他不是我的后嗣,而是我的主人,他是金陵玉氏一门亘古以来存在的意义,是鬼玺自己选中了玉良纨作为人类的宿主,连我也改变不了。”
金文玲一直以为鬼玺不过是一种体质、一种能力,他完全不能想象那个好像大型犬一样可爱的男孩儿曾经沾染过那么多人的鲜血,主宰过无数白骨如山血流漂杵的战争,他是权柄的象征,承载着人类文明史上的所有罪恶。
“他的婴灵早就在子宫之中将原先那个玉良纨的自由意志吞噬得干干净净了,他的七情六欲全部都来自己的本体,现在他涉世未深,性子尚在单纯,可是摆布起人来就已经得心应手了不是吗?”
“太傅……”金文玲静静地看着窗外阑珊的夜色,表情已经变得非常平静:“不管他是什么,我都可以接受,你说的对,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金文玲的语气相当坚定地结束了这段不怎么愉快的对话,他的抗压能力是今人所不能想象的,一个少年曾经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去撑起一个帝国,除了爱情能使他迷茫软弱,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的襟怀。
玉太傅开着车,用余光扫视着金文玲近乎完美的侧脸,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方向盘,心中是一种嫉妒和欣慰含混起来的情绪,但是很快的,这样激烈的感情就归于了平静,他活得太久,即使自己的初心也不能激起更多的涟漪,是该到了放手的时候。
越野车在两座山岭之间的一处腹地停了下来,玉太傅下了车,动作潇洒地摔上了车门,却并没有立刻展开定位的工作,反而席地而坐,神态悠闲地仰望着星空。
金文玲跳下车来,在他身边的空地上坐了下来,有点儿不明白他的意思。
“太傅,你在做什么。”
“等。”
他指了指天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明星。
“麒儿,那是属于你的星官。”
金文玲仰头看着北斗七星拱卫着紫微,心情有些微妙,世界上除了极少数的国家还保存着君主立宪之外,皇帝这个职业都已经不存在了,而这些天上的繁星却依然还要继续存在亿万年的时光,对于自己这种超自然的存在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等文曲犯紫微,斗柄连珠,所成的直线就是兵马坑的具体位置。”
金文玲忽然很惊讶地看着他,这才明白原来他为自己部署的这支军队根本就没有具体的方位,他们深埋底下,竟然是可以移动的,根据星象变化的不同,永远追随着象征百官之首的文曲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