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欢欣鼓舞,无比激动的时刻,所有魂灵都忘乎所以了,项生却意外听到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
“我是不会去天堂的,我要留下来在这里。”这句话从项生一旁的一个女子口中说出,瞧她的样子一脸由衷,犹似心怀寄望。
“姑娘,为什么你不想到天堂去?”项生好奇地凑近那女子,看她的打扮却是上身着素白se衣袄下身一件黑se长裙,让她想起旧时民国的女学生模样,料想这魂魄呆在这里的年月不短,是什么让她久候不去?
姑娘转头看项生一眼,说:“我要在这里等到他的出现,我们一定会在泉下相见。”
哦,原来是这样,项生不由心下感触,这女子一定有一个深情而遗憾的爱情故事,直教她痴痴念念至今,是生前的约定吗?还是她心甘情愿守候,非要见到他一面?但转念一想,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的心上人还没来到她这个守候的地方,莫非那人至今还活着?要是这样,有一天这老态龙钟的模样下来了,她能认得出他吗,而他是否还能忆起她旧时的模样?
项生生出这样的猜想,没想到再有别的可能,若是此刻吴江两个在此,必定会有另一个设想,怎么说他们在地狱的经历,必能联想到故事会有另一个版本,这是一对殉难的恋人,但到得yin间所遭各异,要等的魂没准还在那一处受着酷刑,最终都会殊途同归来到这里,只恨相逢未到时。
上天对下界的声音真是体察入微,女子的说话竟让下恤众生的天堂使者听了去,那倚在光芒之上的人发出声音分开众生的喧嚷传过来,对女子道:“这位可爱的姑娘,我听见了你说出的话,你说你不愿去天堂,是为了在这里等到心上人的出现,是吗。”
霎时间,周围都安静了许多,众魂灵都向这位痴情的女子看过来,目光带着疑惑,不屑,或者是忌视,但是女子面对周围的反感,还是坚定的向上面的使者点了点头。
“好。”男使者由衷喊出一声,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想必你早有此心,也看得出你守在这往生道栈的时间不短了,却不知心愿何时能尝,未免唏嘘,如果天堂让你解开这份心结,而且此刻就邀请你随往,你是否愿意忘记那人?”
“不。”女子几乎是不犹豫地回应道:“我知道他一定是上不了天堂的,我要在来生之前见到他,就只能守候在这里,我会一直守候在这里,直到希望的尽头。”
“好感动哟!”女使者凝望着下面的痴情魂。“真希望冥冥之中能遂你所愿,这句话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祝福。”随即对四下里魂魂众生环顾。“这下我们听到了一个不愿往生天堂的心声,是不是还有谁不愿意到那三界天去呀?”
“不!我们都要上天堂去!”众生又沸腾起来,冲着光芒叫嚷跳跃,教上面的使者好一阵劝才抑制下来,男使者对下面说:“要是可以,要是我能做得到,你们所有的魂灵都随我去吧,去到那快乐佳境,实现心中的愿想,在那里可以成为伟大的作曲家,也可以成为伟大的舞蹈家,可惜由来命数自有定夺,身为福使作不了你们的主,这个时候天堂之光莅临,更主要是要带给停留在往生道的你们予安慰,赠给最贴近现下的快乐,接下来就送给大家一首歌,只要悉心体会,欢乐无处不在。”
使者向光芒边缘淡去,明亮的光辉中有个歌手忽然出现场中,手执一把吉它,缓缓动听的音乐声随之响起,下面挤拥的魂众忽然也安静了许多,当乐曲更悠扬响起,歌手对下面说道:“在这里多谢你们,各位到场的朋友,希望在未来我们再找一个,可以的话,找一个更开放更ziyou更活泼的地方,一起再唱歌,一起再,抛开一切的压力,抛开一切的苦恼,烦恼,一起做个最亲切的演唱会,好不好。”
音乐声从无明处响彻空间,听着是那么清晰悦耳震撼,下面魂灵又一次激荡,呼喊出声,无数双手举起,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歌手唱起那首震撼人心的歌:“钟声响起归家的信号,在他生命里,仿佛带点嘘唏,黑se肌肤给他的意义,是一生奉献肤se斗争中,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ziyou,,,
项生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也压抑不住震撼的情意,他仿佛于一个夜晚的城市街头,目睹人群热情地围着一个歌手倾情的演唱,当夜空的背景透进光芒里,在光与暗影的交替中,歌手的形象非常清晰,他的发梢,脸庞,及至他抱紧吉它的两手触动着和弦,都显得那么动人,那特有而极具渲染力的歌喉,加上渗透全场的伴奏乐声,使得全场一遍亢奋,无数声音跟随歌手一起唱: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这当中有呼喊声挟杂着哭腔。
项生一时也很迷恋着眼前的情景,恍惚间还不敢肯定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明白他之前经过的险阻是否还潜伏在前方,要去实现的目的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吗,当他清醒过来意识到眼前梦幻般的感觉只是一刻间的事,他看着灵魂震荡在歌声里渲泄着情怀,怎么也明白到自己的灵魂也有着一样的共鸣,是否歌声如同烈酒,也许歌声过后,面对未来,内心会淡然更多,不管是他仍要为命途去撕杀,还是他们要从奈何桥上走过,从忘川河里漂过。
就在无数灵魂还在为一曲演唱如醉如迷,突然一阵马蹄声伴随斥喝奔来,搅散了广场上的气氛,出现的是为首三两个骑马的刑司或执仗使带着一帮无面幽灵和数个徒步奔跑的鬼差闯了过来。
看到这帮不速之客气冲冲奔来,不但众生四处避开,高空投下来的光景也黯然失se,音乐中断,歌者隐去,光芒收敛,只得原先那两个使者立在淡淡的光雾中,却仍是形象鲜明,对突然而至的地狱撑者严肃而视,男的质问道:“你们分明是十六殿小地狱中的头目和打手,往生道是你们的禁行之地,竟敢大胆闯入!”
女的接着说:“这里一直奉行怀柔政策,营造真善美之景,摒弃暴行相加,你们敢无视禁令,就不怕惩戒么!”
跟着媚妃娘娘也那么回事的冒出来,指着最前来的刑司道:“你不就是刀山地狱的执撑使阮沌么,还有你,孤独地狱的许程,一起闯入往生道所为何事?知不知道今时良辰美景,天堂福景大驾光临,载歌载舞,你们竟不识好歹,闯入尚算事小,败坏我兴致可就大事了,看我怎么叫老爷冶你们的罪!”
“娘娘莫怪!”那名在刀山小地狱刑殿里大吃苦头的刑司下马向媚妃行礼道:“事出有因,且非同小可,我等是不得已闯入,才不久我刑殿发生囚犯判逃逆反,两名恶犯仗恃一神异浮屠,大破我刑堂,杀死杀伤差役,现已脱缚不知去向,此事经吾询查,疑必有安抚使同谋造反,故前来捉拿冶罪。”
“竟有这样的事!?”媚妃吃得一惊说:“在冥府这么久,可是头一次听闻。”
另一小地狱殿主即是那个对地藏王的景仰之情有如白云悠悠的许程发言道:“王妃,此事千真万确,两名逆贼自刀山地狱脱出,随即闯入孤独地狱,遇上一处囚地的苦囚,还唆使众魂一同造反出逃,吾率jing卫极力阻击,却遭众囚还抗,更不敌法力奇强的浮屠从中周旋打击,现众多囚犯在的浮屠的护卫和另一灵异物的辩别下逃出孤独地狱,不知去向,只怕事景越闹越大,逃出冥地,更是我等管冶不力,因此事关重大,不得已追查至此。。”
刑司说到这下又想起地藏王告诫过他的话,自认此事大有蹊跷,无奈他骨子里本就有苛奉法纪的心xing,往往偏执于恃着鸡毛当令箭,很拿职责当回事,发生如此大事,又岂可听之任之,即便是地藏王的告诫,却也过不了自己的关,因而联合遭遇相同的执撑使领jing卫鹰吠闯入禁地。
而另一个执撑使经过先前所劫,直情觉着是奇耻大辱,愤恨难当,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恨不得亲自捉拿住行凶逆犯,重投刀山地狱沉沦,把那妖异法盛的浮屠捣得稀烂,方解心头之恨,他经过查问得知两个犯魂与梁安使不无关系,之前已在审判殿上见过面,那时在殿上阎王已识破这两魂所附有异,使法收取,命侍从放到府上藏阁,不巧暴动发生之前,梁安使曾到过王府,更有差役发现现她的身影曾出现在刀山地狱的殿堂外,这种种迹象让他很相信梁安使是那两个暴徒的同谋者,很有必要先拿她来开刀。
“梁安使!”伤势未俞却一脸怒容的阮沌向周围魂群望过喝道:“梁安使在那里,快站到本司面前,本司要审讯你。”
此情此景,梁蓉已是慌得躲在了魂丛中,她之前担心的情况偏偏发生了,往下她不知要面临什么样的境况,原先天真地相信江洋的说话,以为可逃出生天,却等不来拯救,面临的是问罪,一下记忆里又清楚地想起生前那个人是怎样的害她,自己却一昧的天真,如今做鬼也改不了。
而此时项生目睹着眼前的情景,听到两名刑使说出的话,他已然知道所说之魂就是他要前来搭救的吴年生和江洋,他们之前已逆狱起事,如今不知所向,但此刻他更关心的是与他们同谋的梁安使,这让他想起江洋与那个jing神病的往事,他们之间纠缠着一个已亡的女子也是姓梁,不由得转身向魂群之间找寻,却一下发现身在自己身后的女子正一脸茫然和悲伤,直觉就教他冲口而出问道:“你就叫梁蓉吗?”
梁蓉听见有声音叫她的名字,jing神不由一震,她已经很久没听到有声音这样喊她,这感觉无疑给她一种生前的亲切感,如同听到一个故人的唤叫,可是看着眼前人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看着眼前的梁蓉,项生想起那个二郎神附上身的jing神病,这两者间的爱恨纠结和遭遇,如果真要遂二郎神还他替身做回常人的意愿,眼前这女子也许真是一剂良方,这个冥冥中的际遇,教他有必要伸出援手,而且她还帮过他的两个兄弟解脱扼困,因此而面临危难,义气使他得显得激动,正要把自己的真相告诉梁蓉,却听得身后一阵动静,扭过头见刀山地狱刑司骑马撞开魂众冲来,伸手指向梁蓉怒道:“你不作声以为躲得过我的知察么!抓住她!”
跟随过来的差役立即就冲来要将梁安使反剪双手压到地上,却听得高处声音喝下:“住手,往生道不是你们滥用权力的地方,莫非要破坏这里的形景设定不是!”
鬼差见是天庭使者的喝阻,倒也听命地停下手脚来,却不料刑司对光雾耀眼处的使者恶言相向道:“非常事态下就得采取非常手段,本司敢冒大不韪闯入来,就不会怕你们这些上面下来逗闷儿的福使,此间yin司曹地,可没有你们的行使权,况而逆囚生事,要识事务便赶紧返回。”
“好大胆的刑殿司,你就不把我们当回事么!”还倚在光芒上的女使者道。
刀山地狱的执撑使阮沌大笑出两声,对着上面的使者作出个带有反悖意味的恶脸,道:“是又怎的,莫非你要跟我动手么,要阻止我追查逆犯么!”
另一名刑司显然明白阮沌话里的意思,对上面两位抱拳道:“两位欢乐使,要知道在这个摒弃地狱相的往生道,我等出现已是不该,你们若要加入阻挠,更是对这个安祥境界的不敬,不见得也要明知故犯吧?”
两使者好一下无言,看向下面四周众生也鸦雀无声,不知是留是散,那媚妃见如此情景,自知吓唬不住明火执杖般闯入往生道追凶的狱殿主,虽好不扫兴,倒也缄默不言,才见那男的说:“且看你们要如何,别嚣张,否则教你知道后果。”
阮沌一脸轻蔑道:“两棵温室草木,还敢厥词恐吓。”随即下马来到梁蓉面前。“梁安使还不快快认罪,供出逆犯的去向。”
本xing良善的梁蓉好一阵茫然,面对刑司审问,她没想到要抵赖,却也不知怎么说出口,只是想到事情已败露,原先抱有的希望想必是彻底完了,更觉得无比悲哀。
这下项生已不得已离开梁蓉身边,顾忌着jing神发戾的刑殿司会发现他的异常,刚才要对梁蓉说出的话还不及说,只好躲开一边静观其变,想到要去救助的人不知如何,却也无奈,眼前这个危难的女子也着实让他担心。
“呃!”阮沌见梁蓉不作声,斥出一声道:“你犯下大罪,还敢无视本司的问话,莫非你以为在这里不敢对你动刑,还是以为你身份有别,不敢对你动犯刑,给我鞭打她。”
立即见一旁鬼差扬出手上的夺魂鞭,四下里立即一遍寒噤,不自主的倒退,晓是曾领受过这夺魂鞭的残痛,只得梁蓉还是呆呆地站着,却听得倚于众魂上方两个使者又出言抗议。“不可以这样,动用暴力就是对往生道宗义的践踏,你一个小地狱殿主敢肆意妄为!”
“你敢下来,鞭你又如何。”不免狂妄的阮沌向抗议的使者回敬道。
“真可气,真可气,我还是头一遭遇上此等恶言相向。”使者气得紧要,伸手直指阮沌。“我认清楚你了,你这个暴吏,你一定会得到惩罚。”
阮沌出言讥讽。“气吧,可别气坏身子,要不你就自个跳个舞来安慰下自己,这不是拿手戏么。”随即哈哈大笑,停下来便即呼喝鬼差动手,他在这关头,一心就想捉住那几个逆贼以泄心头之愤,亦可建立一功,那理会得听到的jing告。
眼见鬼差的鞭子就要挥来,梁蓉这下才急得说出口道:“我不知道他们去了那里。”
阮沌摆手示意鬼差收起鞭子,双目只顾凝视梁蓉,问道:“你跟他们生前是何关系,他们闯入地狱是何企图?”
“这。”梁蓉作出思索状,想起遇上江洋的经过和自己当时的心境,此刻只觉困惑不已,一下很想有谁会对她的困惑给出解答,说道:“江洋与我生前是朋友,他是间接害死我的人,先前在审判殿遇上他,他说他下来是要救我出去的,要救我脱离这沉沦的地狱,回到人间那光明向往的生活,我怀着这样的希望,又一次听信了他的说话,救出他们的法宝,以为在这里会等到他们来救我,可是来的却是你们。”
这刻梁蓉感到四周围有无数双目光在看着她,她不禁以目光逐一回应,要在周围的神情中看出对自己的意态,只觉得周围充满了惊奇和疑惑,那yin间的刑吏流露出截然不同的嘲意和讥笑,她刚才过去怀有多么冲动的想往,竟是没有得到一点的认同,可知自己是有多天真,但一股子心声教她冲着四周说出来:“我知道我这么想是错的,可是你们都记不起来了吗,那曾经的阳光,雨露,天空,海洋,是那么让生命向往,想起我曾经走过的路途,那些和我在一起的人,我付出了努力要去做的事,我多么想能回到从前,又再拥有这一切。”
气氛好象凝结了,周围沉在一遍思绪中,无数的灵魂,被一种本以为离去很远不可能再重现的东西强烈触动了,在这情绪掀张之前,竟一下毫无反应。
蓦然,一句说话传来,颇为威严地震慑过全场,打乱所有灵魂的神志。
“好大胆子的梁安使,竟敢在此妄言惑众。”大家都循声看去,只见一持杖老太在一名女侍的陪同下走来,其样貌慈祥,衣着朴实,犹似劳碌的妇人,却有股非等闲的气度。
本还骑于马上的阮沌和许程两名狱殿执使当即下马向来到的老太躬身行礼道:“敝下叩见孟婆婆,恳求孟婆原谅我等冒大违闯入,实在是非不得已。”
孟婆来到梁蓉面前,目光带着厉se看着梁蓉,让她一下子心慌,想起孟婆向来待她不溥,她却惹怒了她,这才知道自己错大了,哀切下俯首作揖道:“真对不起,孟婆婆。”
孟婆不对梁蓉作出反应,跟着向阮沌和许程望来,道:“原先闻尔等闯入来,老妇怒不可揭,匆赶来问罪责罚,不料听到手下安抚使说出的话,才晓得事态许是来得紧要,两位实可谅解。”
“承蒙孟婆婆知事大体,吾叩谢了。”阮沌又施一礼,抬头往上望过一眼。“不似上面的执鸡毛当令箭,自以为是。”
两位投影下来的天堂使者眼见下面责怪奚落,男的气得只顾伸手指点着阮沌,意思分明是表示你小子别得逞,总有冶你的时候。
孟婆又看着梁蓉,将手头的持杖一顿,表明很不高兴,道:“若非此刻亲耳听闻,真是万万料不到你历来听话勤恳的小女子竟包藏如此大逆不道之祸心,你的话让婆婆好生失望好不痛心,在此间地狱,你担当狱职,竟生有如此判逆之想,非但协同囚徒起乱,还妄图重返人间,真是好生不自持,如此行为意志严重扰乱狱地稳定惊扰众生情绪,罪大恶极,若此刻婆婆手头握着瓢,当喂你一口汤,送你过奈何桥,彻底了却此生。”
阮沌和许程听到孟婆说出要把梁蓉遣过奈何桥,都心怀所思地对视一眼,许是都想到这往生道从来不曾涉足,往往听闻过奈何桥是如何的惊心动魄,却不曾有一次目睹,当下不免神往,好想藉此刻冒然闯入之机,能看见一个人的灵魂是怎样的经过了那没有另一头的断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