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桐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的对象,这些话憋在吴晟心里多年,迟早是要让他说出来的,而显然夏桐是最好的倾听对象。
当年关家和吴家从五七干校分开后,关家落实政策,关雁潭因为身体状况的原因,便留在了井冈山疗养,在政府部门挂了一个闲职,而吴家却开始接受了新的工作安排,只不过吴晟的父亲由部队转到了地方,担任了地方上的要职,仍旧留在了井冈山。
吴家和关家仍旧住在了一个大院子里,几年后吴晟的父亲升职了,吴家跟着也搬到了市里,后来再搬到了省里,离井冈山是越来越远,关家和吴家的关系却没有走远,每次吴家有机会上井冈山,吴晟的父亲都要去拜访关雁潭,而吴晟和关荷也保持了通信联系。
“我们虽然没有挑明关系,那是因为我们两个还小,那个年代,男女之间比现在保守多了,不会轻易捅破那层窗户纸,我一直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会在一起,我们肯定会是彼此的唯一。”
吴晟说到这里,再次停顿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很古怪,有些狰狞有些悔意,夏桐突然有些害怕了,不敢去面对。
可是吴晟没有放过夏桐。
“那年,你妈妈考上了师范学校,放暑假时,我去看她,我们两个去黄山旅游,从黄山下来又去了千岛湖,你妈妈不小心落到了水里,我把她救上来后抱回了旅馆,晚上,你妈妈开始发热,怕冷,不停地哆嗦,吃了药也没立刻管用,我只好抱着她。那一年,我才十八岁,她十六岁,我们什么也不懂,糊里糊涂地发生了关系。后来的事情急剧直下,你妈妈那时是迷迷糊糊的,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我,因为没有见到落红,误以为你妈妈不是完璧之身。”
吴晟说到这里,突然一下哽咽起来,而夏桐却惊呆了,她根本没想到母亲居然还经历了这样的屈辱?这究竟是什么世道?父亲背负了母亲的屈辱,却什么也不说,为此忍受了这么多的责难和更多的屈辱,甚至以生命为代价,只为了维护母亲的清白。
关荷清醒过来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没来得急从自己**的震惊中走出来,便开始遭到吴晟的责问,一气之下,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回到家里的关荷开始郁郁寡欢,回到学校后的关荷把自己的精力放到了学习上,面对学校里众多的追求者,一概不予理会,直到有一天,吴晟再次找上了关荷。
吴晟已经知道自己错怪了关荷,可是关荷却不肯回头,这样的男子根本不值得她托付终身。
几年后,毕业实习时,关荷去了曲江小学,她喜欢孩子,喜欢孩子们脸上纯真的笑脸,在那所破旧的学校里,关荷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多,以至于毕业分配时,她主动要求留在了曲江镇。
夏念就是这样走进了关荷的心里,夏念有着农村人质朴的情感,肯吃苦又勤快,会点书法也会点雕刻,喜欢上了关荷,却怯于自己的身份不敢说出口。
而关荷在了解了夏念的身世后,也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这个优秀的男人,如果条件许可的话,本该是坐在大学课堂里无忧无虑地学习的天之骄子啊,却被贫穷困在了小小的山村里。
两颗年轻的心越走越近,可是关荷却有苦说不出,她已经不是完璧了,夏念还会接纳她吗?
夏念不知道关荷心里的苦,他是被自己的农民身份困住了脚,也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直到有一天,吴晟来找关荷,无意中让夏念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关键时候,夏念站了出来,站到了关荷的身边。
“当年,你父亲只对我提了一个要求,让我不要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他会善待你妈妈;而你妈妈也提了一个要求,那是永不相扰。他们做到了。而我也做到了,从那次见面后,我没有再去打扰过他们。这些年,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这件事情,除了你。对不起,夏桐,我一直欠你父母一声对不起,那次在你外公家,因为我要离开江西,我父亲带我去拜访你外公,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结婚,专心于事业,他们都以为我是被你妈妈抛弃了,受到你妈妈的刺激,所以才想带我最后去一趟你外公家,让我彻底死心。其实,我才是最开始松手的人,所以我这辈子不配得到幸福。”
那次在江西,吴晟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关荷,虽然十年没见面,眼前的关荷离他记忆中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是关荷和夏念彼此眼睛里的情意是骗不了人的,那就是关荷确实很爱夏念,夏念对关荷那就更不用说了。
关家不肯接受夏念,只是认为夏家的条件有限,而条件是可以再创造的,那时的夏念,已经盖了房子有了自己的果园和餐馆。
吴晟在回去的路上顺便去看了一眼关荷的新家,看到一个七八岁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在门口的河滩上一边玩一边蹦蹦跳跳地采艾草,两个小孩粉妆玉琢的,跟城里的孩子一样,完全看不出乡下孩子的村气,吴晟便悄然离开了井冈山,放下了对关荷的执念,打算娶妻生子。
只是吴晟做梦也想不到,那次见到的关荷,居然就是永别,虽然这么多年,他刻意地不去打听关荷的消息,那是因为他知道,关荷在井冈山下的那个小山村里生活得很好,有一双可爱的儿女,有一个对她关怀备至的丈夫,而他能做的,便是永不相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