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处在跟北魏的最前线,那个妇人的相貌明显具备鲜卑人的特征,或许是在两军阵前俘虏来的,没入军府成了营户,供兵士亵玩取乐。
“嗯,接着说!”
“我当即拒了刁黑,不管她多可怜,我们又不是大德寺的秃驴,没空四处做善事。但刁黑说,若是今次再送不出去,就要赶她们出城,这种鬼天气,又是妇人孩子,十有八九会冻毙在野外。履霜阿姊因此动了好心,执意收留她们,我想着反正多两张嘴吃饭而已,就同意了,又要刁黑多送了一个奴婢。只是没想那么多,惹的小郎动怒,实在该死!”
“送不出去?难道之前送过人吗?”
“嗯,那妇人好像不会说汉话,长的丑陋,外加笨手笨脚,洗衣做饭这些杂务都作的不好,又带着一个小女孩,按人头卖钱,根本无人问津。刁黑每日供养她们吃喝,却无法变卖生钱,早就心怀不满,后来也送过人,但是只要有谁敢接近那小女孩,妇人立刻就跟疯了似的,见谁跟谁拼命,连主人都敢咬伤,于是又被送了回来,还害得刁黑赔了不少钱。”
“哦,都这个样子了,刁黑还没把她们扫地出门,看来人品不错!”
“刁黑虽然做的奴隶生意,但为人还算有些良心,极少虐待手中的奴隶,所以小郎也看到了,这次买来的人身体各方面都还可以。他也是看我们良善之人,因此才寻思着把妇人和小孩送给我们,好为她们谋个活路。”
徐佑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冬至的话合情合理,没有什么破绽,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冬至奉命组建情报机构,对这些事十分的敏感,似乎从徐佑不同寻常的举动中察觉到了什么,道:“小郎,阿姊她不是有意的,你消消气,如果这妇人有问题,我马上赶她们出城。”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妇人真的是陷阱,送走她摆明了打草惊蛇,接下来会从哪个方向射来暗箭,危险性无法估量。
徐佑摇摇头,道:“刁黑区区商贾,还知道两条人命,杀之有伤天和。既然将人接到了府中,再赶出去,未免让街坊邻里背后骂你我黑心烂肺。”
他正是沽名养望的时候,岂肯授人以柄?何况这件事虽然透着诡异,但正因为太诡异了,容易引人警觉,又不像是专门针对他设下的陷阱。把妇人留下,既能将暗箭化作明枪,也好进一步探明真相。
“那也无妨,给她点钱,足够过去冬天就是了。至于明年如何,那是她们的事,与咱们并不相干。”冬至其实还另有盘算,如果妇人留在静苑,真惹出了事端,履霜再脱不了干系,就是徐佑不赶,她也无颜继续待在这里。所以长痛不如短痛,直接把妇人和小女孩赶出去就是了。
徐佑不置可否,道:“还有一人呢,怎么来的?”
“哦,那个是刁黑半卖半送,他看我们肯收留妇人孩子,一高兴半价多卖了个健硕的男子……”
徐佑微微笑道:“这人倒是会做生意……好了,事情的经过我知道了,去把履霜叫来!”
“好,我这就去。”
冬至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欲言又止。
徐佑笑道:“不用担心,今日是我不对,以后不会再对你们发脾气了。”
冬至心头涌上感动,奴仆做错了事,轻则斥责,重则刑罚,更有甚者被杖毙扔到荒郊野外, 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多说一个字。徐佑这样的郞主,不说绝无仅有,至少难能可贵,本来对她们极好,今日发脾气也是事出有因,结果还跟她认错道歉,真是
没过多久,履霜的脚步声响起在门外,应该是接到冬至的传话,立刻一路小跑了过来。她在门口停留了片刻,等急促的喘息声渐渐平复,才低声说道:“小郎!”
“进来吧!”
履霜推开门,径自跪在地上,徐佑没有让她起身,道:“念及这段时日的情分,我给你机会解释一下,明知那妇人来历不明,很可能是鲜卑异族,为什么仍旧要坚持带回府中?”
“小郎,我自知此事不该做,辜负了你对我信任。”履霜低声道:“可当时在人市里,那妇人跪在笼子里拉着我,她一言不发,目光满是哀求,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是为了身边刚刚髫年的女儿。若是刁黑赶她们出城,除非将女儿贱卖了,否则的话,不出七日,两人必死无疑。”
妇人容貌尽毁,言语不通,无力谋生,除了卖女没有别的路好走。可根据刁黑所说,女儿明显是她的逆鳞,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所以履霜,成了她在绝望时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多年以前,我的父母死在途中,要不是齐阿母收留,连我也成了孤魂野鬼,哪里还有幸能够陪伴在小郎左右?”履霜无声的流下眼泪,比起嚎啕痛哭更加的触动心弦,道:“我看到那个一言不发,呆坐在笼子里的小女孩,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被饿狼和兀鹫围住的自己,小郎,其实我不是救别人,而是在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