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濡坐直身子,他在寺庙长大,多多少少会相信冥冥中会有神秘莫测的力量,尤其是徐佑这样天纵奇才的人,直觉,有时候会比眼睛看到的还要精准!
他凝目望着徐佑,身子略微前倾,道:“不安自何而来?”
“不知道,我抓不住!”
徐佑烦躁的将头埋进手里,呢喃道:“冬至的人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没发现天师道的人有在钱塘大肆活动迹象,吴县那边的孟行春也没有找到更多的明确的线索。就好像……就好像天师道突然消失了似的,都明玉费尽心思谋祭酒之位,甫一得位立刻杀杨乙、立虎威,然后谩天昧地的偷取库银,秘密运到小曲山中,再未雨绸缪的大肆屯粮,每一步都走得如弈棋般精妙绝伦,总不会在该收子时却变得悄无声息吧?”
话音刚落,他和何濡同时一震,两人四目相对,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惧。
不是都明玉悄无声息,而是他们已经变成了聋子和瞎子!
论起情报遮蔽能力,冬至手中那个刚刚婴儿学会走路的机构,比起风门,实在差得太远了!
何濡正要派人去叫冬至过来详细询问,徐佑阻止了他,道:“不必了,冬至已经尽力,这不是个人能力的差距,而是人力物力财力上全面的不对等,徒劳无益!”
他终于恢复平静,道:“不管都明玉想做什么,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以不变应万变!”说完又是一笑,道:“其实我们焦虑的毫无道理,对天师道而言,或者说对任何一方而言,我们都是小人物,微不足道。扬州真有大的变故,也轮不到你我来操心!”
“还是静观其变吧!”
只是话虽如此,可身在局中,想要置身事外又是何等的不容易。在大批粮食进入扬州后,米价却仍旧高居不下,民间的怨恨之声几乎充盈天地,如同鼓起来的鱼鳔,随时都有破裂的可能。
与这种明面上的民怨相比,地下的暗流涌动才让人真正的担心。不知从何时起,高惠临死前传出的谶语开始在黔首之间秘密流传,但谶言后几句所隐藏的信息还是没有曝光,只是假借前面几句煽动对当朝和佛门的不满情绪。
除此之外,冬至的工作也越来越难展开,外围的人员被策反了几个,要不是她足够机警,恐怕会被错误情报误导,而安插在刘彖处的几个内线接连失去了联络,她的耳目和触角在经历了几个月的野蛮生长之后开始被人有计划的斩掉,且毫无还手的能力。
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也为了在这场不对等的情报战中保存实力,徐佑让冬至命令手下全部蛰伏,正面战场应该交给卧虎司去对抗,他还没有本钱去挥霍这来之不易的一点家当。
转眼到了八月底,暑气开始消散,但民间的怨气已经积累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再多一点,就会彻底爆发。顾允和徐佑商议之后,认为时机到了,由官府出面,将这段时日收购自各门阀和士族的米粮成批量放出,远低于市价,并通过卧虎司和郡守府多个部门协同,严查粮商富贾假扮灾民买粮,一旦发现,即以图谋不轨抓入大牢,罚没家产,充为救灾之用。
三日内抓了九户,斩了三颗人头,血腥味弥漫了吴县的街市。本来依照律法,死囚犯必须经复奏,皇帝核准之后才能行刑,但事有轻重缓急,顾允手里就这么点粮食储备,要是不行雷霆手段迅速震住不良宵小,支撑不了几日就得露馅。所以早早的说服孟行春,通过司隶校尉萧勋奇从安子道手里请了密旨,可以当机立断,先斩后奏。不过这个任意杀人的权力位比持节的大都督,安子道不放心,严令孟行春,杀人不可超过五数,官吏和士族不能动,且必须有顾允同时签署才可以行刑。
这足够了,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粮码头和东市,比任何言语都有说服力,真正需要粮食的民众能够以低价买到糊口的口粮,无钱的灾民也可以免费吃到吊命的稀粥,眼看要炸锅的局势平缓了少许。但是粮商们还在观望,并没有适时的跟进降低米价,这时候顾允暗中放出的消息,让粮商们知道官府手中的米粮都是从各个门阀平价买入,储量夸大了十倍,足够应付扬州大部分受灾郡县度过这次旱灾。
消息一出,粮商们躁动不安,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开始跟随官府的米价开市售卖,短短十数日,从众心理导致的米价崩盘,如黄河之水,倾泻而来,止也止不住。
静苑中一片翻腾,外人不知,可他们却知道,平抑米价的计谋全部出自徐佑,看似偏颇的不近人情,却又仿佛造化妙手,轻描淡写的将一场大难化于无形。
这是神迹!
同样高兴的还有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万千百姓,他们欢喜着跪地祈祷,感谢上苍,也感谢顾允,称他为圣人,将这次赈灾的策略称为神明之政。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一片祥和的背后,一场席卷了扬州的危机突然爆发。
八月二十七日夜,雷动的人声袭扰了无数人的清梦,徐佑猛地惊醒,发觉身上竟出了一身的汗渍,吩咐秋分掌灯,正在疑虑的时候,左彣匆匆推门进来,低声道:“钱塘城被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