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后,纣王七年,三月十五日。
朝歌城最宽阔的官道上,天子的仪仗正列队而行,彩旗飘飘,绛红色的幡幢随风摇动,鼓乐震天,侍卫手执长矛,护卫在天子銮驾之侧,列队成行的宫娥手捧如意金册紧紧跟在其后。
殷受懒懒地坐在铺了金色绸缎的步辇上,中宫元配皇后姜氏与西宫妃黄氏陪侍左右,两人或垂眸或低首,只一语不发地坐在一侧。
离朝歌城最近的女娲宫在城门之南五里,天子的步辇一路出了朝歌的皇宫,穿过大街小巷,直到城南,一路之上百姓皆跪伏于地,稍有动作者,借以冒犯天子之罪论处。
“呵,这些贱民,见到孤的步辇还不是一个一个瑟瑟发抖。”殷受支着头,撩开步辇旁侧倒垂下来的明黄色垂帘往外看,犀利的目光无意间对上人群中的一个人,那人顿时激灵灵一个哆嗦,连忙低头趴伏到地上,“哈哈,你们看!孤只是看了他一眼,他居然就吓成这个样子了!”
“王上。”皇后姜氏敛着眼唤了声。
殷受闻言不悦地皱皱眉,却没多说,只冷哼了声,便悻悻地放开垂帘,闭上眼靠回了座位上。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步辇之外才传来首相商容略显苍老的声音:“陛下,前方便是女娲宫,恳请陛下移步。”
殷受闻言拧了下眉,半晌,才抬手撩起帘子,由身旁随侍扶下步辇,皇后姜氏和西宫妃黄氏紧随其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女娲宫。
香炉瑞霭,彩雾环绕,焚燃的香烛正明明灭灭地闪烁着,明黄色的纱幔低低垂着,偶尔有微风拂过,便幽幽地荡起一个角。
殷受走进大殿,先是对着悬挂了明黄色帷幔的供桌躬身参拜,而后才接过一旁随侍递来的香烛,凑近香火点了,跪拜道:“弟子殷受,以诚心之礼拜上:愿女娲娘娘能佑我殷商四时康泰,国祚绵长,风调雨顺,黎民百姓安居乐业。”
随行百官随班叩拜。
殷受方站起身来,忽然挂起一阵冷风,供台上的烛火猛地晃动,片刻便“噗”地熄灭了,帐幔呼啦啦地随风翻飞,激起的气流吹得在场百官情不自禁的抬手捂脸。
殷受横臂半遮住脸,一双眼睛却从绛紫色的蟒袍袖子间隙偷偷地朝掀开的帐幔中瞧,这一瞧不打紧,却让他神魂飘荡,淫心顿生。
被冷风吹起半角的帷帐后,是个曼妙多姿的美人,眉若远黛,唇如朱丹,一双美目顾盼生姿,纤纤玉指轻捻了素白纱衣,端得是美艳不可方物。
“好、好美……”
殷受看得眼睛发直,眼珠子简直要生生滚到那人怀里去,直到美人的身影又复被明黄的帐幔遮挡住,他仍是忍不住踏上一步再度将纱帐撩起,但却空无一物,仿佛刚才那个影子是他的错觉。
他顿时感到失望,连身后传来姜黄两位妃子和首相商容担忧的询问催促都没听见,双眼直直地望着美人消失的方向,半晌,忽然提笔在墙上提了首诗:
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柔水化红妆。
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聘媚装。
若得妖娆能再逢,娶回长乐侍君王。(注1)
方落笔,身后便传来了商容略带不悦的嗓音:“女娲娘娘乃上古正神,陛下所作之诗实乃有亵渎神明之嫌,非圣君所为。臣恳请陛下以水洗之,勿落口实于寻常百姓之家。”
“哦?”殷受闻言扭过头来,看着老首相一脸恳切的神色,嗤地轻笑了声:“卿何以出此言?孤悦其貌美,以诗赞之,何来亵渎一说?”
言罢,不顾在场诸大臣复杂畏惧的眼神,径自抬脚出了女娲宫。
众大臣面面相觑,俱都抬头看向商容,半晌,商容才低声喟叹一句,拂袖跟上殷受。众人见状只能跟随而上。
殷受出了女娲宫却并未急着转还回朝歌,而是径自沿着女娲宫旁那条蜿蜒淌过的溪流,转进了女娲宫的后殿。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底却隐隐有种感觉,方才他在殿中看到的美人一定不曾走远,如果他运气好,说不定会碰上……
殷受微微眯了眯眼,嘴角幽幽地勾出一点淫邪的笑意来——如果再让他碰到,就算真的亵渎神灵,也要像他方才在诗中写的那般“娶回长乐侍君王”。
女娲宫正殿之后一片桃花林,正直阳春三月,桃花正开的喜人,粉白的颜色点缀在褐色的虬枝中,点点醉人的香气弥漫开来,仿佛整个空间都充满了迷人的味道。
殷受心情大好,愉悦地深吸了口气,举步进了桃花林,根本没看到身后忽然多出来的一道藏青的身影,正冷冷注视着他的背影,仿佛在打量着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
铺天盖地的浅粉舒展开来,如同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殷受缓步走在其中,眉眼间都仿佛沾染了淡淡的春色。
他愉悦地弯起嘴角,眼见就要接近女娲宫的后殿,眼前却蓦地划过一丝白光,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待他重新恢复过来,眼前忽然多出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