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确实不同,却各有优势,不以强弱论。在我看来,独自抚养我的娘更有志气,想要撑起这个家的妹妹更具雄心。”赵青河如是想,如是说。
夏苏静了片刻,目光审视,“从前的事,你真一点不记得了?”
赵青河让她瞪得心虚,道声当然,“妹妹真是,坏话好话你都不爱听,哥哥我总不能当哑巴。我接多单,自然是有盘算的,想要租个院子开工坊,****苏州片。这门生意虽然已有不少人做,山塘街,专诸巷,桃花坞的工坊更是挤得满当当的,但苏州片天下闻名,供不应求,仍有我们能赚得份。”
“你之前不是想做正经书画商?”夏苏以为。
“那个充门面还可以,免得官府找麻烦,赚利是远不如仿片的。古画是什么价?当今最好的画师之作不过千金可买,唐寅的仕女图买都买不到,万两亦有人争。吴其晗的墨古斋不过图经商的好听名声,赚钱还要靠吴家别的生意,而他自己还兜假画卖呢。我也不弄暗骗,就是明骗,愿者上钩。”赵青河在外跑了这些日子,已有十分明确的目标,“当然,妹妹是咱工坊的招牌,慢工出细活也无妨。”
赵青河说得面面俱到,夏苏自觉插不上嘴,“若你已决定,可找周叔梓叔帮忙,他们认识的人多些。”
“已同他们商量过,周叔推荐几名画工和装裱匠给我,印章题跋的匠人尚缺,梓叔就说暂帮我一段时日。”还好,倚仗夏苏这边深藏不露的高手,让他开端就有大好之势,“张云卿的三单,妹妹接一单即可。前半年若开工顺利,过了夏天咱们就能搬出赵府。”
夏苏刹那明白,赵青河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独立,比她当初动不动要搬出去的想法,他是行动坚决,一步步努力推行,毫不迟疑。反倒是身为旁人的她,还替他认不认亲犹豫踌躇。
她突觉好笑,这就是庸人自扰啊。
“三公子回来啦!”大驴这声三公子,喊得无比响亮。
撇开赵青河和夏苏各自的复杂心情不提,这个家里的人,为赵青河崭新的身份而兴奋雀跃。
没有对错,没有功利,就是人之常情。
没爹没娘没家族倚靠,到底艰难,更何况他们都尝过寄人篱下的辛酸,因主人低微的地位,连带着这一小家受尽蔑视,还要为了生活忍气吞声。然而,作为赵大老爷的长子,赵氏本家三公子,赵青河成了这个府的主人之一。
他们怎能不挺起胸膛,扬眉吐气?
“去!”赵青河却作势踹脚,“还不如喊我三爷。”公子这样的称呼,最适合四郎那类书生,文质彬彬,斯儒谙雅。
“府里自有一套规矩,不是跑江湖趟子,也不是行商走货。”大驴有说法。
泰伯把大驴拉到一边去,向赵青河禀报,“少爷,大老爷又差人来请你了,说今晚大房设席,老太爷老太太也过去。”
“请迟了。”大年夜没能吃上团圆饭,赵青河就订下广和楼,今晚大伙一起去楼里吃好的。
泰伯面色为难,“少爷……您还是去一趟吧,那边都请好几回了,又是年尾。”
泰婶也来劝,“哪怕是去拜见大老爷一下,酒楼又不长脚,咱哪怕先过去,等你来了再上菜。”
“我同苏娘刚和府里各位太太,姑娘,小儿郎们吃完螃蟹猜过灯谜,白玩了大半日,若再跑去蹭晚饭,咱们岂不是成叫花子了?不是我不想去,实在不合适。”赵青河诉说理由。
夏苏扑哧一笑,也不怕赵青河睨来的眼白,对老夫妻道,“你们不必劝他。干娘含辛茹苦带大他,孤儿寡母,恐怕受到不少委屈。他小时候还因此在学堂遭遇不公,非要弃文从武,才长成这副虎背熊腰的模样。如今好不容易都熬过来了,自然不愿让大老爷捡现成爹来当。我亦觉得,干娘纵让我们投奔赵大老爷,却同时对我们隐瞒实情,虽有让大老爷照顾亲儿之意,却无让儿认亲爹之心,这份坚持,我们应该帮着守久一些。”
赵青河望着夏苏,天光在他眼底折成长长短短,令那对漆黑的眸子灼灼生辉。她总是在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时候,让他怦然心动。
深吸气,缓吐气,语调却藏不住一份亲昵,“妹妹又知道我小时候的事了?”
他的记忆又恢复不少,渐渐也明白自己为什么变成了别人眼里只讲蛮力的混棒子。
少年时的遭遇,令他憎恶那些自以为是的读书郎,连同读书好的自己一并嫌弃,发了狠愿不再动那无用的脑,专心练功夫,做人也不费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用拳头解决了事,反而省心得很。
但那些终究不是他的本性,只是装得久了,不装下去也不行。
结果,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赵青河也懒得装了。
“干娘说你原先很用功,有一日突然不肯去学堂,也不喜欢读书,她就去问学堂先生,结果先生说你顽劣难管,与其他同学相处不洽,干娘便猜到你受了欺负。不然你以为,变卖字画都要供你读书的干娘,怎会任你弃文从武。”夏苏也是刚刚想起,因为干娘说到这事时,她正对这位没脑子的义兄十分不耐烦,边听边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