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44年,香山,那些人是我派去的。"我告诉她。
她愣了一下,"不可能是你。"她淡然地说。
为什么不可能是我?我有理由那么做,不是吗?
"我相信你会恨我,但我不相信你会派人杀我。"她眼中一片清明。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在这黑暗复杂的皇家生活了几十年,她竟然还能保有这么澄净、平和的眼神,只能说他,不,是他们,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为什么?"我问。
"因为,弘晖说过,他的额娘是天底下最美丽、最善良、最温柔的额娘。"她突然变得很温柔,嘴边扬起淡淡的笑容。
弘晖?我的儿子?我在他心中是最善良、最温柔的额娘?干涩的眼中泛起阵阵湿意,什么地位,什么爱情,全是假的,如果用这一切能换回我的孩子……
"我再也不欠你的了。"懒懒地闭上眼,我累了,想休息了,这次,我可以永远的休息了,以后的事再也与我无关,一切即将结局,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皇后娘娘,你不欠我的,从来都不欠,是我欠你的,这辈子我还不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还你。"她的语气中透着内疚。
我知道她说这话是真心的。韩青锦,这个女人,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我不得不承认,她这人很坦承,不虚伪,也从没对我撒过谎。
我欠她的还清了,可他欠我的呢?有种暖暖的东西从我眼角溢出,慢慢滑过我的脸颊,消失在鬓边……
嫁给他的时候,我才13岁,13岁,什么都还不懂,额娘说,我嫁的是当今天子的四阿哥,是御赐的嫡福晋,若是能为他产下小阿哥,我的地位就可永保了。
但是,他是阿哥,将来还会是贝勒,是亲王,甚至会是……因此,我必须恪守妇道,必须宽容大量,必须贤良淑德,要像孝诚仁皇后一样辅助自己的夫君……
额娘说了很多,我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可是,总觉得额娘好象说漏了什么。
风风光光的婚礼过后,我头顶着红盖头,忐忑不安又带着期盼等我的夫君,然后,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他,羞涩、慌乱中,我只记得他的那双眼睛,漆黑的眼神像两潭深深的潭水,里面闪耀着星般的光芒,令人着迷,令人沉醉……
他性子有些冷,少年夫妻,他却从不说甜言蜜语,也不会讨人欢心,可是,只要他看我一眼,我就会心儿乱跳,只要他对我微微一笑,我就心醉神迷,只要他轻轻叫我一声兰慧,我就感到无比的快乐、幸福。我知道,我喜欢上他了……
但是,这样的甜蜜生活很快结束了,他要娶妾。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一天,然而,当这天真正的来临时,我还是心痛了。
我记得额娘教的,要宽容大量,可是,想到自己的丈夫和其它的女人颠鸾倒凤,喜度*,我却只能独伴孤灯,苦候天明,我的心就像刀绞般痛,像有根刺深深在插进了心里,再也拨不出来。
可是,他却不理解我的痛,若无其事地迎娶他的新妇,连个抱歉的眼神都没给我。
这样的痛,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之后,我麻木了。
与他成亲多年,我也明白了,他并不重男女的情爱,每天只是忙于政事,回到家也是呆在书房的时间最长,家里的那些女人,对他而言,并无任何特殊的意义,而我,是他的嫡福晋,他信我,敬我,这一点,是其他女人所没有的,在他心中,我还是与其他的女人是不同的。
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尽责地为他打理府中琐事,为他照顾他其他的女人,对他细心关怀,连他的额娘都称赞我贤惠。可是,除了他的敬重,我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我曾以为,也许他的心里永远不会有女人位置。可是,我错了。他不是不重情爱,不是冷心冷肺,只是没找到喜欢的女人而已。
不过,他为什么会喜欢韩青锦?
韩青锦,这个女人,是"贤惠"的我为他娶的……
康熙42年,冬,德妃娘娘又把叫我进宫,"兰慧,都这些年了,四阿哥府上还是只有弘晖一位阿哥……"她意味深长说。
不知为何,他在子嗣上特别艰难,除了我的弘晖,没留下一个小阿哥,他堂堂一个贝勒爷,只有一位阿哥,是太少了,可是,他已经娶了一大帮的*美妾,还要怎样?强忍着心中的酸痛,我道:"是,额娘,孩儿知道了。"
"格格,德娘娘又催了?"从德妃娘娘寝宫出来,我的陪嫁老嬷嬷小心翼翼地问,她看我的眼神里满是怜惜,她跟了我二十多年了,这诺大的贝勒府,只有她最了解我的辛酸,只有她像额娘一样疼我,怜我,好想在她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可是,我不能,我是四贝勒福晋,不能失态。
"嬷嬷,你知道哪家有合适的人选吗?"我问她。
"格格,你真打算帮爷再娶?"嬷嬷问。
我能不帮他娶吗?德妃娘娘一而再地明言暗示,我身为他"贤惠"的妻子,还能怎么办?
"格格,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嬷嬷说。
嬷嬷口中的合适人选是他旗下一奴才的小女儿,韩青锦,才十四岁,就像我当年一样小,长得还算标致,且低眉顺眼的寡言少语,像个安份的人,只是出身低了些,只能做个侍妾。
不过,这都无关要紧,要紧的是她好生养,她的额娘和两个姐姐都为夫家生了好几个孩子,她必定不会差,有这一点就够了。反正在他眼里,女人都一样的。
报了德娘娘,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一顶小桥,又一个女人入了府。
他一如既往,没有显示出对她的喜欢或讨厌,而且,很快奉了圣旨出京办差,又一个女人被他遗忘在角落里。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唯一可惜的是那个女人也没传出喜讯。
如果当时我知道这个女人将会改变我的一生,我想必也会学八弟妹做一回妒妇,宁死也不让她入府吧。
她很安静,安静得连我都把快把她忽略了。可就是这么一个安静的女人,让我从此再也不得安宁!
再注意到她时,是弘晖-我可怜的孩子夭折的前几天,她去探望弘晖,还出主意如何照看我的孩子,一反往日沉默寡言的常态。
弘晖身子一直不太好,终是无力回天,太医说他的病情会传染,要我们回避。他是我的孩子,我做额娘的救不了他,连陪他最后一程都不行,那一刻,我死的心都有了。
弘晖最后的一个要求是要青锦陪他,悲痛欲绝的我来不及细想弘晖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但凡弘晖要求的,我都会满足他。
他听了弘晖的请求,也很意外,他问谁是青锦,真是个薄情的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记不住。
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随后的几天里,听人说她把一切和弘晖亲身接触的事都抢来干了,我以为她这么一反常态是为了表现给他的,可是下人却说她经常和弘晖窃窃私语,还不时地传出低低的笑声。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稔?
弘晖还是去了,我唯一的孩子,她仿佛也很伤心,当场就晕了过去,他眼急手快地抱住了她,太医说她是操劳过度及过于悲伤而导致的晕厥,他看她的眼神很怪,像是诧异,像是疑惑,不仅是他,连我也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看在她照顾弘晖的份上,我想对她好一点,她也像个善良的人,在那段痛苦的日子里,天天陪着我,虽然她不擅言语,但她的心意着实让我感动,不像其他人,只顾着"安慰"他,弘晖尸骨未寒,李氏就传出有孕的喜讯。
哼,这个女人。
弘晖没有了,我的希望也没有了,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皇上又赐了个格格给他,娶就娶吧,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我本想让青锦多去侍候爷的,她给他生孩子,总比别人好。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她居然惹得他大怒,下午她还兴冲冲地送了桂花糕来给我,晚上他就让我把她送出府,他阴沉冰冷的样子真是吓人,我想为她求个情,却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从没见过他会为一个女人如此生气。
青锦出府后,他像往常一样,尽心办差,仿佛把青锦忘到了脑后。一晃几个月过去,临近过年了,想了想,放青锦一个人在府外过年,好象不妥,我跟他提是不是接她回来。他皱着眉,思索了一下,拒绝了。
我好奇了,他不是小气的人,可半年过去了还不肯原谅她,青锦到底犯了什么事?然而,任我如何打听也打听不出来。
过年事多,一忙起来,我也把青锦给忘一边了。然而,他却自己把青锦叫了回来。青锦回来后,他变得有些怪,他喜欢有空就去青锦院里坐坐,但从不在那里过夜。而且,听说他们相处的情形也挺怪的,两人各干各的,谁也不理谁。真是奇怪。
他的奇特行为在他的女人当中激起了波澜,李氏第一个忍不住,她生性要强,看到他对青锦这么特别,自然摁耐不住,她跑到我这里告状说韩青锦偷了她的东西,要我处罚青锦。
我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她,但人赃俱获,且他又在场,我唯有慎重以对,跟他商量,虽然青锦只是个侍妾。
"你告诉李氏,让她不要无事生非!。"我还没开口,他就冷冷地发话了,脸上是明显的不悦。
府里的女人多了,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总是难免,耍些小手段也是有的,但他连查都不查就直接怪罪李氏,他就这么相信青锦?我不解。但我感觉他很不对,他以前从不关心这种琐事的。
不久,皇阿玛要巡幸塞外,我们奉旨随驾,他暗示我带上青锦时,我终于开始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爷,青锦只是侍妾,带她去,怕是于礼不合,且其他妹妹那里也不好交代。"我不动声色地提醒他。
他举起茶杯,垂下眼睑,装作喝茶的样子躲避我的目光,可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狼狈,"你把她当丫环带去就行了。"
丫环?这也行?他既然连法子都想好了,我只能照办。只是,这样的他让人很陌生。我的贴身丫环"病"了,换上了青锦,他很开心,虽然脸上没有表露出来,但他对我多了几分温柔,连走路的脚步都轻快许多。
十几年的夫妻,我已经可以摸到他的脾性了。
那一次出塞,彻底改变了我的一生。
先是十五弟、十六弟突然跑来找我,指名道姓地要青锦陪他们玩。
然后,太子第一次见到青锦,又指着要借她"用用"。太子生性*,我以为他是看上青锦,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说他闯了太子的行帐,把青锦带出来了。
再然后,是皇上传召要见青锦,御口亲封她做他的侧福晋。
这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不可思议,就像做梦一样,一个卑贱的侍妾转眼就成了侧福晋!打探了一下,竟然还是太子保的。
我糊涂了,完全糊涂了。
没等我清醒过来,就发现他已经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青锦在跟前,他的眼神会不由自主地偷偷瞄向她,青锦不在,他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往日冷静稳重的四贝勒已消失无踪了。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突然想起八弟妹第一次见到青锦时就对青锦充满了敌意,连八弟妹都认识韩青锦?
我快被这一切弄疯了,让人去查个究竟,得回来的真相更令人吃惊:太子、八弟、九弟、十弟、十三弟、十四弟、十五弟、十六弟,一个个都与青锦或多或少有过交往,而他们对她,都友好得不得了,甚至,九弟对她还情有独衷。
太可笑、太荒谬了。难道八弟妹对青锦的敌意是因此而来?可,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接着,莫名其妙的韩青锦昏睡不醒,他心急火燎地找来太医,太医说她是累着了。
我都没怎么使唤她,她有什么好累的?我不敢问,因为他抱着怀里的她,就像抱着最心爱的宝贝一样,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关爱怜惜,他一身冷漠的眼中满是醉人的温柔!这个样子的他,我第一次见!
他喜欢上她了!出塞回来后,他对她的*爱明明白白地表示出来。
李氏私自嫁了青锦的丫环,他把李氏禁足了一个月;他让秦全以青锦的名义给那个丫头送嫁妆,他亲自陪青锦去看那丫头;他抱着醉酒的她回来,没有责怪她丢人现眼不守妇道反和她彻夜*。
韩青锦确实好生养,很快,她就有喜了。他对她更是关怀体贴,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当然我怀弘晖时也没见他这样。
他甚至还放任她和自己的弟弟、她的小叔们胡闹,这还不算过分,更疯狂的是,他明知九弟对韩青锦情深一片,十弟与九弟一向形影不离,他也任由十弟每天来看望青锦!他竟然能大度地忍让到如此地步!
韩青锦难产时,他不顾一切冲入血房,满面的惊恐与疯狂,当年弘晖去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紧张,这么伤心。
他不要孩子也要保大人,这在皇家是没有的事,可他这么选择了。
她拼尽全力,生下个小格格,奄奄一息地躺在*上,他疯狂了,一眼都没看孩子,紧紧握着她的手,他的肩在抽动,他的背影是那么的伤悲,那一刻,我几乎相信如果她去了,他也会随着她一起去……
这就是他对她的爱!我从没想过他会爱一个女人爱得如此疯狂。
他是多情的,也是无情的,他肆无忌惮地*着她,却吝啬地不愿分一点关怀给其他的人,包括我。
德妃娘娘召我进宫,跟我说要我劝他,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失去理智。
"额娘,孩儿只能说试试。"我无法拒绝,但也知道自己无法做到。
"兰慧,你是个识大体的女人,你该知道四阿哥不能这样下去。韩青锦……"德妃娘娘眼中闪过丝寒光。
他们果然是母子,一样的心狠。可是,我又能怎样?
"你要好好保护青锦母子,不能让她们再受一点伤害。如果,她们有一点闪失,你知道后果会是什么。"他曾经这样对我说,语气里满是威胁,看到他冷酷无情的眼神,我的心冷了。
*夫妻百日恩,可他却为了一个女人威胁自己的结发妻,皇上御封的嫡福晋。但我能怎么办?在他的心里,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他能让我继续安然无恙地做他的嫡福晋,已经是莫大的慈悲了,谁让我娘家人妄想除掉她呢?
当我知道韩青锦在香山遇险是我的家人所为的时候,当我看到他几想将我生吞活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万劫不复了。
"额娘,青锦妹妹冰雪聪明,只是太年轻,如今有了孩子,她会懂事的。"我说。
"年轻?"德妃娘娘轻哼了声,"兰慧,我知道你待人宽厚,但是,有时候也不能太过善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