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明月在水波中摔成无数碎光,寒风吹送来一片水腥味,夹杂其中的啜泣声时断时续,引诱人前往一探。封竹生右手倒提长剑,运起真力护住周身,缓缓步向那座水阁。
阁中燃着昏黄的灯光,烛光摇曳,照应出一道浓浓的影子,宝髻高耸,纤腰束素,似乎是一名妇人。
他也不敢因为对方是女子就放松,握着剑朝门上轻敲两下,喝问道:“阁中之人是谁?”
阁中的声音忽然断掉,过了一会儿,那女子的影子便趴到门口,从里面用力敲着门,高呼道:“救我!救救我,我是荧惑山庄庄主夫人,只要你救我出去,我必有厚报!”
“这倒奇了。”封竹生吸了口烟,半倚在门上,用剑柄顶着门,左手摸着一枚宽厚的铜锁,怀疑地问道:“你若真是这座山庄的女主人,谁又能把你锁在这里?难不成你要说这座山庄进了贼,你们一家子都被人害了,这庄子也给人占作了贼窟?”
那女子在房里呜咽道:“锁住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丈夫罗罗於工!老先生不知,老贼自从要铸星皇剑,人就如疯了一般,和我夫妻反目,又害了我一双儿女,还骗人来给他做人祭!我一个弱女子和他争执不得,只能日夜哭泣,老先生定是江湖中的前辈大能,求先生放我出去,我带你去看那铸剑的地方,你便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封竹声问道:“你说他骗人祭剑,是什么意思?”
罗夫人悲泣道:“那老贼说什么星屑有灵,只要有人跳进炉里,星屑便会闪动光芒,肯定是能炼化。这些日子他发落星帖请来的,都被他骗去殉剑了!”
“不可能!”封竹声寒从心头起,牙关轻颤,想起江湖中最近传得轰轰烈烈的观星品剑之约。光是他知道的,就有几十名各派高手到了这山庄,几乎都是武功绝高,剑法臻至化境之人,罗於工罗庄主武功再高,总杀不了那么多高手!
除非他……能驱使鬼魂!
封竹声想起徐方礼,腮下须髯微颤,沉声问道:“那枚星屑可是有役使鬼神之能?”
罗夫人说道:“我不知道,那老贼害了我一双儿女之后,就把我囚在这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若非我不懂武功,他嫌我祭剑无用,怕是早就把我也投进剑炉里了!”
为了炼成神剑,竟失了为人之心……封竹声心里默默长叹,右手挽了个剑花,把那道铜锁削断,推开了房门。
房间虽小,却收拾得清清静静,整整齐齐。当中有一道八幅木屏隔开内外,外间博山炉里燃着清香,雪白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百宝阁中都是文玩古器,还有一支黑色高颈瓶,插着几枝半含苞的玫瑰。
荧惑山庄的女主人便站在房中,朝他福身道谢。这位罗夫人外表看来只有三十余岁,比丈夫年轻丰润得多,看得出身上全无真气,不是武林中人出身。
封竹声心里最后一点担忧落下,向她点了点头,说道:“请夫人为我引路,去剑庐走一遭。”
罗夫人施了一礼,低着头往门外走,封竹声往里退了几步,让出门口好让她先出去。然而这一下方位变化,屏风后似乎有个什么东西从他视线中掠过,又隐没于另一个柜子后。
他“咦”了一声,想要倒回去再看一眼那是什么,身后的罗夫人却尖着嗓子催促道:“去剑庐才是正事,前辈快随妾身走吧!”
封竹声本也无心看人闺房,只是被她一催促,反倒生出一丝警惕来,悄然扫视屏风后面。他这个角度看不到刚才那件东西,可是把这房间重看了一遍,却觉出了几分不对。
水阁中关了一个人,据这位夫人说还关了不短时间,怎么会这么清净爽洁?
一个儿女皆亡,被丈夫囚禁起来的女子竟还有心思点香插花?她被囚禁在这阁里,恐怕窗子也常开,怎么桌上看不到吃喝之物?这花根本不是应季能有的花卉,又实在太新鲜,这么深更半夜地怎么还像刚摘下来时一样含苞待放……
封竹声越想越不对,右手长剑在身前横扫一圈,锐利的剑气割断屏风,露出了里面那半个房间。
屏风内外简直是两个世界,那半个房间完全笼罩在阴影中,烛光都照不进去,灰沉沉地像是许久没人住过。地上有一片打烂的盘子,盘里滚出来些不知什么菜饭,都已经干成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米饭上铺了一层白毛,还有细小的黑虫子在上面爬来爬去。
一股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刺激得老剑客的眼泪都从眼窝里滚出来了。他眨了眨眼,又朝刚才看到异物的地方看了一下——
那里挂着一个脏兮兮的、枯瘦伶仃的……人。
一个女人。
她的脸大半儿已经掉到地上,粘在骨头上的血肉枯皱纠结,黑得发绿的肉上粘着脏黑的血,眼窝只剩两个黑洞,从里面爬出一条细长的肉虫。
屏风倒地,恰好拍到了那具尸体,拍得它来回摇晃了起来。顶上拴的绳子风干了几个月,已经有些枯朽,晃了几下便从中间断开,那具干尸咣当一声落到地上,砸起一地污秽恶臭的尘地。
封竹生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往后退去,耳后却吹来了一道细细的寒风,那位庄主夫人的声音也幽幽响起。
“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就收了你的性命,老剑客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非要看到妾身这副枯朽之身?既然你看到了,就留下来陪我吧……”更锐利的阴风从背后袭来,封竹生及时打了个旋身,避开那迅捷无比的一击,眼前却对上了一具和地上干尸一样恐怖的骷髅。
“你!你也是鬼!”封竹声倒退两步,脚心忽然踩到一片黏糊柔软的东西,另一只脚却被略高的骨架磕了一下,想退都退不开。
罗夫人那张鬼面逼到他面前,幽怨地说道:“其他人都是被活生生投入剑炉里的,尸身烧成了灰,死后面目也和生前没有区别,唯有妾身变成了这副模样,又被锁在阁中出不去,只能日夜号哭。”
她的声音凄厉,令人闻之心酸,那张脸却狰狞恐怖到了极点,站在整洁明丽的房间里,相形之下越发诡异可怖。
封竹生汗毛直竖,拼力运起内力,苍老的身体里猛地爆发出比年轻人还强的力道,一剑劈向眼前的罗夫人。同时他以左脚为轴向门外转了半圈,纵轻功奔向敞开的房门,打算先逃出这房间。
然而他的剑劈到骷髅头上,却像劈进泥里一样顺畅地滑了下去,被胸骨紧紧夹住。脚下踩的那踩柔软烂肉像胶一样粘住他的鞋子,蠕动着裹上来缠住他的脚踝。